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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中医几度秋凉()

 录入者:医者佛心

时间:2008-07-05 03:11:57

作者:艾宁  

《问中医几度秋凉》,真乃情挚思深之文也。其文平实而不失风趣,沉痛而不失通达。其母心怀医术若此,真令人神往矣。有女好学立志若此,亦可以足慰平生矣。观其文而作者其人可知焉。看后觉得很好,转来共赏

作者艾宁,女,55年生人。文章通过回顾自己的母亲--一位令人尊敬的老中医的行医经历,讲述了作者在经历正统的科学思维后,对中医、阴阳五行理论、及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作者不是简单地为‘中医’辩护,而是站在‘哲学’的高度阐述了‘中医’及阴阳五行学说的‘存在之理’。看完这篇文章,不仅能加深对中医的认识,更能加深对中国传统文化尤其是‘阴阳五行’理论的了解。此文是作者50多年人生经验的总结与思考,作者没有讲大道理,也没有使用生澳难懂的词汇,而是使用平实朴素的语言记叙了作者所亲历的事实。作者没有轻易下结论,而是希望读者自己得出自己的结论。不论是‘支持中医’的或是‘反对中医’的人,此文都值得一读。

 

母亲是个中医。 

从我记事起,母亲总是被一大群病人包围着。来看病的人通常是一声不吭地坐在母亲面前,把手一伸。母亲便诊脉。摸了左手脉,又摸了右手脉。之后看看舌苔……。

这象一场考试。估计全世界独有中医看病是病人掌握着看病的主动权。虽然是病人来求助医生。可却是由病人先对医生进行能力测试。这个病人可以完全不懂医学。但却是权威考官,因为他手里掌握着试题的正确答案。诊完脉,轮到母亲答题了。她一样样说清病人的病症、感觉、起因、病理……。病人象主考官一样绷着脸听着,渐渐地露笑容,最后伸出大拇指赞道:“好脉条,好脉条啊!就你给治了,下药吧!”

中医被西方一些人视为巫术不是没有道理的。西医看病,问清症状,还要做透视、化验、检测等等。有时还要穿刺、内视、或者要从体内摘下一块组织做病理切片。甚至干脆来个剖腹探查,怎么也得先看清楚了“病”才决定怎么治,这才是科学的嘛。

中医看病,如果站在西医的角度不禁要问中医:你看到“病”了吗?这个病指的是病变、病灶、病菌、病毒,也就是实质性的病。是拿得出,看得见,测得到的。中医拿不出这个病来。那就可以说中医是在“猜”病。母亲 ""病猜得准。不仅通过诊脉“猜”透有得什么病,还能预测什么时候会流行什么病。每到春季。母亲便会根据她对气候的感知开方,让我去抓药,然后配制为成药,赶在流行病来到之前早做准备,她说到时该来不及了。 

有一年春季,母亲也是这般催我早做准备。但给我印象颇深的是,她告诉我,这一年的春天得病的将是孩子。症状是发烧,气喘。而且烧得两个脸蛋其中一个脸蛋通红,而另一个脸蛋是白的。我不信。发烧怎么会单是一个脸蛋红?我从来未注意到这一现象。母亲指着她开的方子中的一味中药说,这味药是这个方子的灵魂,

还没等病人上门,母亲又开方,让我再准备一剂药。她说,流行病一暴发,一部分人会找中医,另一部分人会到西医院住院治疗。而从西医院出院的孩子将会小脸青白,虚弱,厌食,夜惊……。于是,其中的一部分还会再来找中医的,这副药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我正在制第二副药时,第一批孩子如约而至了。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一个个烧得呼嗤带喘的孩子全是一个脸蛋通红,另一个脸蛋是白的!来得太多了,我成了药剂师,忙着分发药物,很快,第一批药就分发光了。我又加紧制第二批药。这时,那些从医院住院回来的孩子也上来了。一个个小脸青白,啼哭不止。我又开始分发第二批药。第二批药发完了,这个春天就过去了。

如今的中医,不象我母亲这样成批给人治病了。时令病,流行病,瘟疫,是母亲做医生时需要先行感知的。母亲治病很象一个作战指挥员,分清层次,主战场,分战场……。她不仅仅针对一个个来到她面前的病人,更是针对人群,看人群疾病的整体走势。可是,从科学角度来看,母亲这样断病有何科学道理?这不就是“猜”病吗?而今的医生都是来一个看一个,面对一个个具体病人看病,认为这样才是科学的。母亲不仅提前预见时令病,还根据人们的生活方式,预知什么样人会得什么样病,也是提前备好药等病人上门。

秋天,母亲备好药,病人来了,当有的病人问自己的病因时,母亲说:“你家是过日子人,过冬的准备做得太早了。‘十一’就封了门窗,早早就生了火……。”病人惊道:“你怎么知道的啊?真是这样的,我家早早就封窗户……”

 

母亲给人看病时,不但能说出病人的病症,还能说出此人的生活方式,饮食习惯和性格特点。而且,母亲还要指出,此人如果不肯改变他的生活方式,或者调整情绪,而企图用药物来维持旧有的生活方式的话,母亲便拒绝为其治疗。象如今有人用吃药来维持暴饮暴食,过量饮酒一类的生活方式,都是母亲所反对的。她认为这对身体危害极大。

虽然来找母亲看病的人很多,好多人对母亲推崇到迷信的程度。但我小时候对此并不以为然,我尊崇的是西医,这来自父亲的影响,父亲信奉科学。父亲追赶着科学潮流,总是能最先了解到最新科研成果,并为此兴奋激动不已。我为父亲描绘的科学蓝图所迷惑,相信科学能无限制地解决人类遇到的所有问题,如果说这里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仅仅是时间问题。 

西医就是科学在医学界的首席代表。

父亲对我说,在青霉素发明前,每到春季,病死的孩子扔在郊外,比草捆子都多。看看如今的人口增长率,就是西医保障的结果。过去,人们对男人最担心的是“车前马后,”对女人最担心的是“产前产后”,如今西医的手术将这个问题解决得令中医望尘莫及。我认同父亲的说法。

没事的时候我喜欢逛医院,象逛商店一样。那真是当今时代的科技博览会。其检测手段之高超,真让人吃惊。我在省医院看到什么肌电,什么射线的大型仪器,已觉得够登峰造极了。可到北京的医院一看。人家医生一挥手:“去做个基因检测去”。其检验报告单上没有一个汉字,密密蚂蚂的全是英文字母,数字符号,配以彩色基因图谱。我看不懂,可还是久久地看,这些尖端科技真是太有震摄力了,我怎可能不被它震得偏离中医轨道?西医院高大,亮丽。先不说能不能治好病,光挨样设备过一遍,便就死而无憾了。因为这是“治”病了,而且各种报告单在你手里攥着,让你死也死得心里明白,你甚至可以通过片子、屏幕,亲眼看到置你于死地的肿瘤形象。中医能吗?中医没什么设备,设备就是三根手指头。母亲就讲:“拎着三根手指头走天下。”母亲就在家里给人诊病,后来她病了,是躺在病床上给人摸脉。

西医的治疗手段更是了得,我曾在一套现代化手术室的候等间等一位专家。护士一会告诉我:“正在打洞”。一会说:“造遂道。”一会又说:“搭桥。”我觉得这个医学专家是个工程兵,正在修建新的铁路干线。相比之下,说中医怎么原始都不过分。中医的诊疗手段不过是针灸针,刮痧板,火罐。更多的医生连这些也不用,仅用草药。一位中医曾告诉我,每一地所生长的草药,就足以治疗当地的绝大多数疾病了。如果给我治病,仅拔两棵门前草给我煮了喝,我怎么能认为我得的是大病,又怎能找到被治疗的感觉呢?

 我的一个朋友,给我讲她在澳大利亚生孩子的经历。听得我目瞪口呆。感到生孩子绝不是一个自然过程,而是一种有如“神六”发射的高科技程序。她先叙述产前检查。

我说:“完了,非给你剖腹不可。”

我知道这种情况也完全可以自然分娩,不是非剖腹不可。

她说:“是啊,人家说了,这是必需的。”

人家西方医生还很以人为本哪,刀口在下腹部,还是弧线形,考虑到让你还能穿比基尼。她说,手术室为抑制病菌温度很低,做完手术,又用凉水给她进行了全身清洗。

我说:“完了,你非发烧不可。”

 她说:“人家说了,这也是必经阶段。”

 我听了真是叫苦不叠,谁说生孩子就非得发烧呀?医院赶在她发烧之前,先给她挂上吊瓶,这样她就不至于烧死。

 一听用药方法和饮食,我说:“更完了,你非没奶不可。”

她说:“医生说了,这也是正常的。”

好在西方服务设施完善,什么都想得很周到,哺育孩子不成问题。我告诉她,她的确“享受”了一番西方的一流科技服务,但除了挨了一顿大可不必的“收拾”外,没得到任何好处。我推崇科学,但还没有推崇到为了享受高科技,而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医生去整治。

现代人对医学产生了被治的依赖性。对科学的信奉,使人们不能“我的身体,我做主”。每年, 单位体检,都能掀起一场治病浪潮。因为没有人是没有“毛病”的。一位同事。按照医生的建议把子宫“挖”出去了。阑尾“切”下去了,把胆“摘”除了,还有扁桃体,蛀牙……医生告诉她,她身上的痣全应该挖光,以防癌变。

医生拿着我的检测结果大惊小怪。我说,你们还有什么样检测仪器?你们能检测什么病,我就有什么病,我病的程度与你们的检测能力成正比。按医生的意思,得把我治成检测平均数才行。 

西医的科技手段是如此地发达,使西医的治成一种科技展示。而原始、落后的中医看西医,又觉得它有相当幼稚可笑的一面。 

看一条美国最新科技报道说,发现早产儿在保温箱中的成活率很低,而要是帖着人的皮肤保温,成活率却很高。这让我说不出的晕。在中国,七个月的早产儿的成活率一直很高。过去的人,穿很宽松肥大的棉裤,母亲让把早产儿放在贴肚皮的位置,再用棉裤兜住,也都兜活了。美国的最新科技就发现这个?! 

母亲终其一生也没有反对过西医,但也从未动摇过中医立场。在中医受到冲击的严峻日子里,好多中医纷纷改学西医,母亲的一位师兄对她说,这是一场历史淘汰,留存下来的中医才是真正的精华。

好在中国人很有意思,有病了,就想“治到家”,用尽各种医疗手段。用尽西医的,再用中医,最后,有的还要用巫术。我认识的一个“大仙”,就熟悉大医院的各个病区和各病房的主治医生。

好多病人所采用的方法往往是“综合”治疗,住着西医院,用着中药,身下还压着符,家人可能还在到庙上去烧香……。这也是中国一大特色吧?当西医用尽招数不见起色,家属渐渐急燥时,有的西医就会转移其注意力,建议用些中药。还不行时,在有些小地方,会提示你:“信点啥不?”还别说,这种综合性治疗效果还是不错的,往往真还能起死回生,中国人不在一棵树上吊死的灵活劲不服不行。

 母亲常在深更半夜被人接走,潜入医院,给脑炎的病人敷药,给中风的病人扎针,给要死的人诊脉……。她自己没觉得这行为与“大仙”有何不同之处。我以前认为这是母亲的认识能力有限,这要是我,我肯定觉得屈辱,一定改行学西医了。母亲是个很单纯的人,单纯得清澈见底。她的思想全被病人占满了,不觉得半夜潜入医院有什么不好。

母亲也上过西医院校,受过系统的西医培训,西医会的诊治方法她也会,也明白。她也有很多转学西医的机会,但她总是微笑着搞她的中医,不为压力所动。母亲的医术让人找不到攻击她的口实,就是在她身边的我和父亲,也不得不佩服她常能把被西医宣判死刑的病人救过来。因为我在母亲身边,不管别人觉得母亲如何神奇,我却不觉得。小时的我只觉得西医神奇。你瞧人家的透视,化验,手术,那才叫医术。可我也知道,西医也有不行的地方。

经常有刚出生几天的婴儿被抱到母亲这来,或抽,或烧,或要死,西医面对这么小的婴儿,下不了刀,动不了钳子,束手无策。母亲拿一根细细的针灸针,扎扎手,扎扎脚,扎扎肚子,往嘴里抹点药,往头上敷点药,孩子就好了。

于是,我产生了一个偷奸取巧的想法,我想,西医是可学的,学了就能会,中医有点神乎其神,不好学,如果母亲能把她的“绝技”传给我,我不就可以在中医上走捷径了吗?我把这想法跟母亲说了,我想她会抓住我想学中医这一机会,把她的毕生所学传给我。可母亲说:她宁可把她的本事带进棺材,也不传给我。

 

母亲拿出一叠书, 差不多与我等身高,说让我将这些书都背下来,才肯教我本事。母亲太不讲究教学方法了,怎么也得循循善诱才是呀。我那时正对当代科学有兴趣,还牵挂着共产主义理论,如何接受得了阴阳五行呢?我想,现代科学一定能比阴阳五行提供更好的对应参数,来进行更具包容性的推演。阴阳五行,是朴素的辩证唯物主义,是古人在没有探测手段时所做的无奈的比拟方法,朴素是简单的代名词,现代科学完全可以替代旧理论。我想,谁也不会在X光片上看到肺的空洞时,还用阴阳五行去推演问题的所在。也不会在已确认了结核菌的情况下,不去用抗生素治疗,而去平衡什么阴阳。

当时我坚信,随着科学的飞速发展,中医占据的地盘会完全让位给西医,如果我用背下一叠古旧书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科学的话,将会有更大收获。再说,我绝无在不研究透科学之前去搞阴阳五行之理。那时虽然还没有“发展就是硬道理”之说,但我觉得科学发展能解决所有问题,应该全力推进科学发展。这叠书我也背了几本,药性,汤头和辩证,我认为这就足够了。可母亲却说我仅仅知道这些,比什么都不知道更糟糕。我之所以没学中医,可能与我太理性有关。

文革前,有个年轻人病得要死了,母亲救活了他,他觉得中医很神奇,就跟着我母亲学习。他是真听话,把那一叠子书全背下来了。他聪明,能干,要强,可他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从医之路。他后来做到一大国营厂的厂长。晚上回家,家中就坐满等他诊病的人。可他没有处方权,他不是医生,我曾听他倾诉这一痛苦。我可不想做有医生的本事,却没有医生权利的人。我也没有从医途径。我不想与那个厂长同一个下场。这可不象学个修电器什么的,会修就可以开个修理部。当医生光有本事不行,还要有官方认可的途径,我当时看不到这一途径。我有一次能够成为医生的机会,我抓住了,可母亲迫使我放弃了。

在我十七岁中学毕业那年,扎龙还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荒凉地方。有一年冬天,湖心岛上的一个老太太得了急病,方圆百里没有一个医生。只得骑马到几十里外的军马场向兽医求救。年轻的兽医赶去,用给马治病的药和注射器给老太太救了急。事后,这个年轻人到母亲这来讨教,母亲给他拿药治好了老太太的病,又给村里好多人治好了病。当时这个村就要求我下乡到他们村里去做赤脚医生。我考虑了一番,就答应了。

可母亲坚决不同意。那个地方很偏僻,不通车,没有电。可我看中那个世外桃源,那里仙鹤飞舞,荷花飘香,真是个神仙待的地方。这是一次很好的成为医生的机会,由于母亲拖住了我,我没能去成。虽然母亲是医生,可她自己的身体极弱,离开我的照顾她也真是难以活下去。在那个年代,做为个人,没的现今的生活之忧,不用考虑谋饭碗的问题,如果那时有生存之忧的话,可能我也就学中医了。当时只是听毛主席的话,想做个有用的人,象对待其它技能一样,我掌握了一些医学技能。除了针灸之外,西医的测血压,注射,听诊什么的,也学了一些。 

母亲不善言谈。她不能说服我学中医,又坚决反对我从技能层面上接受中医。当时我不理解她反对的真正含义是什么,正好我又不想学,与其背一叠旧书,不如读一叠子新书。背旧书不一定是有学问,读新书却是有知识。严格说来,母亲也不是十足的中医,在她所处的年代里,她将不可避免地一再受到西医思潮的冲击和影响。母亲的体质极弱,属于先天不足,后天亏损那类的,十几岁时,连一条横道都过不去,走几步就要昏倒,还曾一度失明。家有后娘,无立锥之地。可能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她摸到当地一位著名的老中医处,跪倒在地,嗑了三个响头,誓死学医,就此拜师。是中医救了她的命,也赋予她生存的本领。

  

母亲学医时,每天早晨三点钟起床,做饭,背书。她可真是把师傅指定的书全背下来了。那时她接受不到科学技术,也没有别的哲学思想分她的心。一对一的师承教育为她打下了坚实的中医基础。这条件是后来的我和现在的我女儿所不具备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现如今已不具备学中医的条件了。要想走到中医,中间隔着科学技术,哲学思想等众多的西式山峰,要走的弯路很可能是一代人,就 象同我这样。

中医师传的育人方法,使其不能象西医那样广泛培养人才。在医学院校培养中医,浪费和摧毁的人才比培养出的人才多。且不说中医院校大量的西医课程冲击着学生的头脑,仅西式的授课方法,中医教材的科学化已经把学生与中医隔开了。如今学中医不用背医古文了。我看了一下现今出的医古文书,其注解和翻译就抹杀中医,并将其向西医靠拢。母亲背了书,得了老师的言传身教,形成了坚定的中医信念,此后她的一生就是她老师精神财富的传承者。虽然我不认识她的老师,不善言谈的母亲也不能过多地向我描述她的老师,可从母亲的从医方式上,不仅到了她老师的影子,还隐约看到了那条千百年来中医人走过来的历史道路。

母亲受老师的影响是不自觉的,内在的。我曾觉得母亲不太了解她的老师,因为我提出的关于她老师的许多为什么,她都回答不出。她老师不贪财,凭他的医术,想要发财不是难事,他全家十一口人,生活俭朴。母亲受她老师这一影响很深,她说,医生因给人看病而发了财就是不对的。

每当有流行病或瘟疫发生,母亲的老师就当街舍药,分文不取。母亲说,有一年闹霍乱,老师当街支口大锅,里面煮着药,排出几张木床,看到有人打晃着过来,就扶倒在床上--刮莎,然后往身上浇热药汤,再给喝一碗热药,这就救活一个。全家全上阵,累得要死要活……。

乘人之危,发国难财,对母亲老师这样一个医生来讲是不可想象的。我想,她老师也是从自己老师处学来的吧?这也应该是中医的一个传统吧?从母亲的叙述中,我没看到当瘟疫暴发时政府有什么做为。都是民间医生自发的行动起来,履行一个医生的救死扶伤的天职。旧社会医生的行医资格不是政府给予的,国家也没有医疗卫生体系。按我女儿的观点,她认为中医在历史上没有获得政府和国家支持,是其没有发展壮大的一个原因。我想,没有获得政府支持的中医,却自觉地担负起维护国民健康的职责,除了强大的精神力量外,何以解释哪?

我觉得母亲的老师很了不起,在旧社会,能收女孩做徒弟,他死时,把他的医书,药柜等物均分成两份,给他学医的大儿子一份,给我母亲一份。母亲把这些东西一直保存着。我小时总用她老师留下来的药碾子压药。

受过师传的母亲,二十多岁就走村串户地行医了。解放后,又进了医学院校进行了西医培训。所以,母亲干起西医来,也挺象那么回事,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也会用西药,也会注射。但她骨子里却是老师铸就的中医。这个中医与现代医学有许多格格不入之处,如今想来,其中包含着好多有价值的启示。

在五十年代,在一般工人只挣三十几元钱,八级工匠才挣六十几元钱时,母亲是大医院里拿九十几元月工资的医生。但医院不适合她,或者说,西医院的模式不适合中医。母亲的工作方式是她老师那种作坊式的。象我前面说的,她是根据天气的运行,在流行病暴发前备好药。可医院不允许她这么做,她用药又活又广,可医院进药有限。母亲的许多常用药是禁药,正常配给医院,医院都不敢要。医院的分科更是限制了她。因为她是综合性治疗。在医院里工作等于捆住了她的手脚。于是,母亲毅然放弃了在大医院的工作,辞职回家,又干起了家庭作坊式的诊所。 

 

在母亲的作坊里,在她的指挥下,我制药,制汤剂,散剂,丸药,膏药,药酒……。 

那时,我不喜欢自己一身的药味,时常为自己一身的药味而难过。因为人们普遍不喜欢药味。我没想到,几十年后的今天,到中医院或路过中药店我都要做深呼吸,就象现代人到氧吧吸氧一样。中药味能打开我全身的细胞,可能就是那时候被毒化了,至今留有毒瘾。 

母亲看病过于活泛,真是不适合在医院工作。当有中年妇女领着病恹恹的女儿来看病,诊过脉后,母亲就把中年妇女拉到一边说:“你这当妈的糊涂,该给姑娘找婆家了,不要等出了事……。” 

着实说,母亲的性格不适合做媒婆,但母亲却为此没少给人撮合婚姻。后来我继承了母亲这一传统,也给人做媒,因为我知道,好多好姑娘在青春期把控不好,会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与道德品质无关,适当地帮她们一把,有益她们一生。我看《西厢记》,看张艺谋的《我的父亲母亲》,看到的就不是爱情,而是发情。因为与我在母亲诊所中看到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从医学角度看待人们所说的爱情了。后来又从哲学角度,心理学角度……。

有一位叫小珍的姑娘,反应强烈得让母亲和帮助母亲的我没少费心。她妈妈除了暴打她没有别的办法。她反应强烈到已经不能好好地处对象了。曾有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与她相处。她把他领到我们家,她不敢让她自己妈知道。母亲为了促成他们缔结婚姻,留这小伙子吃饭。我陪这个小伙子下棋。小珍不去帮我母亲做饭,老是过来往这小伙子身上贴。当时我才十二三岁,把我恨了个牙根疼。从我家吃完饭出去,两人到城外散步,她往玉米地里拉这小子,把人家吓跑了,再也不见她。越是遭到拒绝她越疯狂。除了母亲极力安抚他,人们全嘲笑她。最后只有一个病歪歪的,做过大手术,无爹无妈,身无分文的小子没跑,被她拉上了床,这个床是她所在的纺织厂女工宿舍。女工们故意等到时候,领着保安,砸开房门,把他们堵在屋里。这个让老天做了生物试验的女人,在疯狂半生之后,削发为尼,出家了。

也有一些中年妇女,轻佻,放荡,看到男人眼睛就发绿。有一个妇女,来看病,说她夜夜梦与鬼交。母亲这边正给她开方哪,她看到我父亲在里屋躺着看书,就蹭过去要躺在我父亲身边。我大怒,可母亲只是琢磨方子,并不理睬她在干什么。 

母亲不从道德角度看待女人作风问题的态度影响了我。男人和女人的“发情”永无休止,中医没有心理学这一科,但母亲在她的行医生涯中,一直没有把这心理的,精神的疾病从她的医疗范围内剔除出去。她没学过心理学,也不懂哲学,她仅靠她所学的中医理论去医治和处理问题 

母亲对精神类疾病的态度和看法与西医有很大不同。我一直关注西医对精神疾病的研究。母亲去逝近三十年了。这期间心理学发展是极为迅速的。可我发现,其科研成果并没有超越母亲所在的中医认识范畴。 

对小珍,母亲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其它的女人,母亲也知道怎么回事。

母亲治不孕症很名,很多人来找她治。有一次,她给一个女人诊过脉后并不开药,只聊天。我那时对母亲看病不感兴趣,坐在一边看我的书。那年代还没有心理医生一说,更没见过心理疗法。病人是位中学老师。很高雅的,谈着谈着,突然那老师大惊小怪地一喊吓我一跳,她拍手叫道:“天,我明白了,这么说,那些犯作风问题的女人是因为有生理方面的要求?”那时还没有“性冷淡”这一说法。母亲诊脉摸出来了,正在启发,诱导她,她这是刚开了窍。

 一个不孕妇女,丈夫有了外心,要与她离婚。她不肯,被丈夫打折了三根肋骨。她悲痛欲绝,哭天抢地,我很气愤。回家跟母亲说。母亲平静地说,这么打就好,年底就能生儿子了。果然,年底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两口子抱着乐得合不拢嘴。

 

小时候对母亲的这些认识并没有在意。我以为这些都是常识。大半辈子活过来之后,才发现,当今科学并没有这样的认识。母亲站在中医角度,对精神的人和肉体的人的认识并不是落后的,而是整体超越当今科学,有许多东西为当今科学解释不了。受母亲的影响,我在后来做妇女工作和法律工作时,在维护妇女权益和法律尊严时,就不太可能严格按照当今的女权意识和立法理念行事,而是融进了以中医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理念。中医给了母亲一个顺其自然的生活态度。一个淡泊的心境。我想这也是受了她老师的影响。 

母亲说,她的老师在过了六十岁生日后,收拾干净一张床,交给我母亲一个蝇甩子说:“别让苍蝇落我身上”。然后躺下,绝食七天而死。我追问母亲:老师为什么要死?是生病了吗?是厌世了吗?是信仰什么教吗?母亲说不是,老师只说,人活六十就可以了。可我觉得这话站不往脚。对中医来说,六十岁正当年,正是经验丰富,大有作为之时,怎可以死呢?我一直认为母亲太女人,给你蝇甩子让你赶苍蝇,你就赶,老师说要死,你就让他死?便是大家都认可了,你也不能认可啊?你得给他灌米汤啊?母亲说,那不行,老师要安静。我母亲可真够听话的,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让老师死了。是后来看到母亲对待死亡的安祥态度,我知道她早已接受老师对死亡的态度了。 

她的老师一生不求财,不求利,不求名,便是对生命也是适可而止,早早撒手。母亲和她老师的做法一脉相承。一个西医的人生信仰可能不影响他的行医。可一个中医的人生信仰却会直接影响他的医术,如果母亲执着于生命,执着于青春,执着于名利,她怎么做到在医治病人时因势利导,顺其自然,舒理气血,平和阴阳?一个魔鬼可以当西医,可却当不了中医中医不仅仅是技术,更是人生观,世界观,是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可惜我小时候没有认识,也无法认识到这一点。正因为母亲的这一人生态度,所以她才是一个真正的中医人。在医院这一不适于中医生存的环境内,她不是考虑工资,名利,地位,而是不让中医不得施展。 

医院这种形式适合西医,却很难盛得下中医。不仅仅是医院,便是科学也很难框住母亲的行医。但母亲认为她还是科学的。她研究西药,根据西药使用后病人的反应来分寒热五味,对已接受西医治疗的人,她总是把西医的治疗也纳入总体思考。 

母亲毕竟是在科学时代内生存,不可能一点不受科学影响。对中医,她按“吸取其精华,剔除其糟粕”的新中国中医方针,把她老师传给她的东西,按她能理解的和不能理解的,分为精华和糟粕两部分。

有一次,一个晚期癌症病人被她丈夫背到母亲这来了。母亲当然看不了,可这丈夫不肯接受这一现实,苦苦哀求母亲,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无奈,母亲给他开了一个中国古方,说是给病人吃老母猪肉。这个男人从农村买来一头已丧失生育能力的老母猪,杀了给妻子吃肉。这女人十分想活,加之对母亲的迷信,就努力地吃。到了医生宣判的死期,她也没死,一头猪吃完了。一个冬天过去了,女人的病竟好了!两口子来谢母亲时,母亲一脸茫然,她反复自言自语:“这糟粕不是糟粕?”  

一位火车炉前工,由于生活不规律,得了很严重的胃病。带病坚持工作,吃药的效果也不好。母亲笑说,有一个“糟粕”方子治这病,说是备七口大缸,将稻草烧灰,填满大缸,用水浸泡,浸出物会有白色物质沉淀缸底,收集这七口大缸,可得一碗。将这一碗白色沉淀物服下,可治此病。听了这个方子,我和鲁迅对中医的看法再一次统一。觉得中医有疗效的方子,也是从这些五花八门的方子中歪打正着地碰出来的。

  

这个炉前工有一次疼得死去活来,遇到一个老太太就将小苏达调合了一碗,让他吃下。他吃惊于怎么可以服用这么大剂量的小苏达?但疼极了,老太太又一个劲地鼓动他,他就吃了,结果就不疼了。又吃了两次,竟全好了,再没犯过。母亲听了,就念念不忘。老要泡七缸稻草灰看看那白色物质是什么东西。我想,随着母亲临床经验的丰富,她对“糟粕”的否定产生动摇。

小时候,和母亲在一起,看她做什么都觉得是自然而然的,除了不正骨,不开刀,她什么样病都治。如今,看人们治疗银屑病,治疗再生障碍性贫血等病非专家不可。可我小时看母亲治这类病都是常见病。也是手到病除的病。如今看专家治银屑病,告诉患者绝不可沾酒。我就想到母亲治这病,恰是服用药酒。只是治疗再生障碍性贫血时药稍贵。我记得母亲再三劝一位母亲说,她十五岁的女儿得的病是比较严重的,一定不要疼惜十二元钱,把药抓了给孩子吃。后来那个孩子死了,母亲很奇怪,一打听,那母亲果然是舍不得十二元钱,没给孩子吃药。 

也有母亲治不了的病。一个姑娘,高大,漂亮,圆脸,看上去很健康的。母亲号完脉,将姑娘的妈拉到一边说,我治不了这病。现在我知道,这是白血病,那时没有化疗和放疗。更没有干细胞移植。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束手无策。

 中医对器质性病变不象西医认识的那么绝对,比如心脏病。

母亲自己就是心脏病。当她犯病时,她并不吃药。其实,当最早的速效救心丸还是外国稀有药时,我母亲就有,是我舅舅从国外弄来的。为此,我怨恨过舅舅:“你姐姐什么性格你不知道?你怎么会把药交给她而没告诉我?你应该把药交给我!”母亲不仅没用过一粒,而且没告诉我她有这药。我想,在生命这个问题上,她一定是受她老师的影响。当她犯病时,她不吃药,而是做气功,调节心律。她曾经瘫痪过三年,我帮她执行她的治疗方案,她竟能再次站立起来。她已经一再用自己证明医学奇迹了。

父亲的一个朋友得了心脏病,器质性病变很严重,母亲说无药可医。我不甘心,给配了一付药。因为我对父亲这位朋友的感情很深。在文革期间,父亲钻进大兴安岭,病得奄奄一息的母亲被她救过的一个人接走,奶奶被军管会办了学习班。我曾到“牛棚”去找过父亲的这位朋友。他也正和囚犯一样,剃着阴阳头,在“牛棚”里砍麻绳……。如今想来,他在哪给我弄来的几斤米哪?他自己有八个孩子要养啊?看到他,我对父亲逃跑的正确性产生了怀疑。

初生牛犊不怕虎,我配制了一个大药方“梅花点舌丹”,费尽我九牛二虎之力,动用了母亲的一些库存,每一味药都是我亲自加工,研磨,做成丹后拿给病人。可对我的“梅花点舌丹”他并不领情,对我大发雷霆,说我是异想天开。他说:“你就不想想?我连口粥都吃不下,你却让我用黄酒,葱白做引吃药,这可能吗?”我想告诉他,这药里有麝香,熊胆,牛黄,最便宜的药也是蟾酥,珍珠。可我不敢说,我要是说了,他就得问我:“麝香治我这病吗?珍珠治我这病吗?蟾酥这毒药你也给我下?”我怎么跟他解释,我理解这药能扩张血管,增强体能,以毒攻毒,总之,我把感情都投入其中了,总觉得赋予这付药一个灵魂,它会去执行我的指令……。 他在我父亲那告了我一状,说我愚弄他。是呀,谁能认可一个少年能配一付好药?他死后我把这付药拿了回来。母亲把它当安宫丸,再造丸一般地使用,真是一副好药。我没有怨我父亲这位朋友,只怨中医没有西医的注射手段。中医难道不需要西医这样的手段吗?

母亲也死于心脏病,可同样有心脏病的父亲却活了下来。当死于他前面的心脏病亲朋还都没有心脏病症状时,父亲的心脏病严重到已需要大家关照了。父亲今年过了八十大寿。他告诉我,人的身体感觉并不是随着人的年龄增长而觉得一年不如一年。他现在的感觉就比十多年前还好,的确,父亲行走如风,看上去比他四十多岁时要强。

 

去年,父亲又与我谈起他的心脏病。我为他的心脏病没有接受现代医学的治疗而庆幸。我告诉他,他这病如果在当今是要安装心脏起博器的,我的两个同事就安了。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时,可安了这东西,就是一个出门得需要我照顾他们的病人了,我得替他们拎包。我问父亲:“如果在你四十来岁时,给你安装上心脏起博器,你还能活到八十多岁吗?多亏了那时没有心脏起博器。”

其实,无论是父亲的那位朋友,还是我母亲都不是不可活,只要他们不那么刚强,不要求身体必需达到一定健康程度,而保持一种半休眠状态就可以存活。可母亲不肯,她说,那么活又何必呢?所以,母亲死后,我在收拾她的遗物时,找到了那瓶救心丸,这曾使我怨恨舅舅。可是,肯顺应心脏马力的父亲,当随着年龄的增长,体能的下降,心脏和身体的供需关系达到平衡时,病症消失,反倒健康长寿了。

女儿的爷爷也是心脏病。怎么也治不好,他为此忧心忡忡,血压上升,自己也劝不了自己别上火,最后就得了脑出血,成了植物人。成了植物人的他,不再着急上火,于是血压也不高了,心脏病也没了。早晨太阳出来他就睁开眼,赏着天,按时吃饭睡觉,生活规律,不再生气着急,十年过去了,心脏病一次也没犯过,血压也没高过。

当年我也注意到母亲医治的几例心脏病人。一个是十六岁的少女。她是先天性心脏病。可却被强迫下乡了。她在乡下一再晕死。经省级医院鉴定,心脏缺损,返城了。分配在废品收购站当会计。我从来不敢应她之约陪她洗澡,她昏死在浴池是常事。大家都知道有哪天她昏过去就不再醒来了。她在母亲这吃药。有一天母亲摸她的脉说,本已见好了,怎么突然又加重了呢?她对我母亲说,有个小伙子要和她好,可是她父母坚决不允许她恋爱,她为此苦恼。母亲听了,就备了四样礼到姑娘家去了。姑娘父母惊慌失措,母亲的面子得给啊,就毫无异义地答应姑娘谈恋爱了。当时我虽小,但也有一定主见,觉得母亲这事做的不妥。才十六呀,那男孩也才十七岁,在那个时代可不是一般的早恋。我还记得,女孩领男孩来见我母亲,母亲告诉他俩:“你们千万要给阿姨长脸,不能出事……”两个孩子一个劲地点头。他们谈了十年恋爱,到了符合晚婚的年龄才结婚。婚后生了一个女孩子,母子平安。现在想起这事我都后怕,母亲怎么能信得着两个孩子的承诺?万一有个婚前孕,做流产,女孩不就没命了?由于女孩快乐,幸福,那么严重的心脏病也没有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还有一个二十三岁的姑娘,也是先天性心脏病,她的病更严重,年轻轻的,每年就得有几个月卧床。结婚肯定是不行了,家里要养她一辈子。她也在母亲这吃药。可在家躺着吃药的她偏偏就出了问题。大杂院里有个死老婆的男人,领个八岁男孩过日子。谁也没想到他俩怎么样就产生了感情,要知道这在当时也算是大逆不道的事了。姑娘誓死要嫁给他,把个爹妈气个要死,大家也痛恨地暴打这男人一顿,但不让姑娘嫁,姑娘马上就要死了。家里人只好来找母亲相商。母亲主张为他们举行婚礼,让把那男人带来嘱咐几句话。母亲告诉他,绝不可以让姑娘怀孕,姑娘的心脏承受不了怀孕的负担……。

结婚后这个男人每个星期天就出去打猎,打狐狸。在我们当地是很忌讳打狐狸的,狐狸是“狐仙”,打了是要遭报应的。他打狐狸不是为了要狐狸皮,他要的是狐狸心。中医讲吃什么补什么,母亲也将中药灌到猪心里煮给心脏病人吃。他听说狐狸心效力更大,就每周弄回来一个狐狸心给妻子吃。吃了几十个狐狸心后,奇迹发生了,心脏病的症状基本消失了,她怀了孕,顺产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母亲惊奇地说,狐狸心的效力这么大啊?

便是西医在对心脏病人的医治过程中也履履出现奇迹。 

一个有业务联系的朋友,他有很严重的心脏病。还不到四十岁。有一天就“死”了。抬到医院心已经不跳了,什么生命体症都没有了。医生给他做电击。嚓,嚓,嚓,连做三次,人还是死的。医生说,超过三次就是好心脏也给击出心脏病来了,是不允许的。可医生对这个死人说:“谁让咱俩是朋友呢?我得表示一下对朋友的特殊优待 。”于是,嚓,嚓,嚓,又来了三下,这个死人就活了。 

 

我在街上再见到他时,他把衣服捋起来给我看他的两肋。就跟烤肉似的,从上至下全焦糊了,惨不忍睹。他说,他没有一分钟好受的时候,这心脏自己就乱颤。但他还得感谢医生朋友。又过了一年多,他的状态大为好转,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看一个报道。一个急救中心的一帮年轻医生,很有热情,每来一个“死”人,他们都要救上一阵子。一个心脏停止跳动四个小时的死人就让他们给救活了。 

有一个猝死在车中的司机被送往急救中心。主任诊断是心肌梗死,得溶栓。但人心已不跳了,没有血液循环,药也到不了地方。于是,人工心脏按摩,几个年轻医生轮流踏在木凳上压心脏。压了一个小时,没用。这主任又看说,肺也栓塞了,又溶栓,还得压心脏。年轻的医生们都有男女朋友,也多是从医的,来找各自的朋友,也加入了按摩队伍,排着队上阵。又压了一个小时,主任一看,不行了,走到别的屋去了。他的助手们还不甘心,没停手。这时,偶尔就有一下自主心跳,小护士就跑去告诉主任。主任说,白扯,救不活了。可手下这些人说,他能跳一下,咱们就得看看能不能跳第二下,又压了两小时,硬是把人弄活了。第二天一早,这个司机醒来,跟他妻子说渴,要吃西瓜,还很小气地说,只买半个就行。医生们看着他笑,他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后来有专家评点说,这个抢救病例,在现有理论上是不成立的。年轻医生们的做法是大胆,超常的。有人就问这个急救中心主任,做为医生,如此抢救一个停止呼吸,没有心跳的人,是由于缺乏常识还是由于愚蠢?主任回答的很简单,他说,我们第一次用一个小时救活了心脏停跳半小时的人,第二次我们就用两个小时救人,第三次我们就用三个小时,只要有救活的事例出现,我们就没有理由不延长时间。只是我们以前救活的人,心脏停跳的时间没有这么长,不这么引人注目罢了。 

还有好多这样的病例,这些病例给我的启示是,心脏病本身的弹性是很大的,即使是器质性病变,也不是不可逆转的。所说的心脏病有时就是一种心脏与躯体的不匹配。少年成长性心脏病就能说明这一点。我父亲和我女儿爷爷的心脏病也说明这一点,所以,我对心电图上的曲率改变并不过于看重,超负荷运动便是健壮的运动员也会突发心脏病猝死,而有的心脏病老太太,常年有 气无力地坐着晒太阳,却长寿。我所看到的死亡的心脏病患者,大多不肯将生活节律调适得与心脏匹配,我母亲就是,她说,我不能打折扣地活着,那样的话就可以不活了。她其实不是死于心脏病,她故意使自己得了病毒性痢疾,当我送她去医院抢救时,她还扔被子,试图从推车上滚下来……。 

还有一个病人,母亲没有治好他的病,病理很清楚,他是在迁坟开棺时没有及时躲开,受了瘴气,整个人耷了,摄了魂一般。母亲面对他,象面对一道难题,不知如何解开。这给我留下很深印象,说来母亲还是太科学了,这样的事交给巫神去办,肯定能治好。 

母亲坚决反对迷信做法,她认为自己很科学,对偏方和地方性的治疗方法持很谨慎的态度。我想,相比她的老师,母亲做为中医已经不是很纯粹了。在那个科学排挤中医,中西医结合的年代里,她已经是最大可能地保持中医的本质了,我想这也是源于她的单纯。 

在母亲卧床不起的时候,来找她看病的人还是排着队。我就奇怪了:人们为什么要迷信她?一个都治不了自己病的人,却可以治别人的病?  

我奶奶就从不迷信我妈。我有十一个姨奶,她们都迷信我妈,奶奶骂她们没骨气。奶奶的骨气体现在绝不让母亲碰我们姐弟四个。我们有病,母亲想给我们吃药得象地下工作者似的。我几次病得要死,母亲都被我奶逼得哭着离去,说这孩子她不要了。二弟发高烧。奶奶不许母亲给他喂药,母亲就用注射器,瞅着机会就给打一针,弄得孩子看见妈妈就大哭大叫。奶奶抱着高烧的孙子出门,不是去医院,而是去吃冰糕。母亲抱着头,不知是不是想这孩子也不要了。可吃了冰糕的弟弟退烧了,这让我奶奶洋洋得意,母亲看着我们几个直奇怪,觉得我们是怪物似的。  

但我奶奶不否定我母亲在外面的功绩。我记得在文革最激烈的时候,斗争无限升级。我们大院有死的,有逃的,有进大狱的,形势已完全失控了。我家当时也处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我奶站在大院中央,进行了一场气焰嚣张的演说,三十多户人家,我奶逐家地骂,这个:“你生孩子难产,三天三夜没生下来,最后还不是来找我家媳妇了?如果不是小宁她妈,你就憋死了!”然后踢一脚一个半大小子:“还能轮到你今天来革奶奶的命?”那个:“你出麻诊,出不出来,四十多天下不了地,最后是谁救了你?今天你当革命小将了?你要革谁的命?”“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拍着良心想一想,我们家孩子妈,对你们哪一家没恩?……。” 我奶这么干时,我是替她捏一把汗的。那时的人性何等脆薄,一旦被激怒,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全院的人都低下了头,听了奶奶的数落,大家都承认我母亲医术高,医德好,真找不出一个对我母亲有一点微词的人。

奶奶的指责,瓦解了人们的革命激情,把我们家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小时候,在母亲身边的时候不多,时间也不长,加之对中医没什么兴趣,更讨厌整天一屋子人,闹哄哄的。我对母亲做的事并不关注,既便是这样,如果说母亲出门几日,来的人找不到母亲,就有人拉着我不放。他们可是不考我脉条,而是详细述说病情,让我给想想办法。任我怎么解释说我不会也不行,都说:“龙王爷的儿子还会三把水哪。”没办法,我就给摸摸脉,目的是做个简单判断,辩个表里,寒热,别给治反了。然后打开母亲的大药箱,里面有几十种配好的药,都是母亲开的方,我去抓的药,又由我加工制成的药。母亲给人看病时,又多是我当药剂师,给人包药,吩咐服用方法,大致还是能想出点对付的办法,何况我必竟还背过几部医书,不是一点不懂。于是,遇到特殊情况也给人拿药。母亲回来知道了,并没有责备我。

如今想来。可能是我没犯大毛病。我在中学,学校响应毛主席号召,学有用的东西。我学了医,也跟医疗队下乡。我真正能给人治病的医术只有针灸。母亲可能觉得我的本事太单薄了吧,就一指药箱说,拿点药吧。我就带了一些药,象母亲老师当年做的那样,去舍药。如果母亲认为我不能做简单诊断的话,就不会让我带药下乡了,但当时我并没这样想。 母亲死后,病人还是源源不断地涌来,推不掉的,我就给拿药,吃不了药的婴儿,架不住人家的哀求,我就给扎针。这样,就把母亲的药全发放光了,来的婴儿也都给扎了针。可能是母亲在天之灵阻止我。有一天,我突然想,那仅有几斤重的婴儿,小身体青白的,如果迎着阳光举起来,真是半透明的,我那针灸针扎下去,那么深,扎到哪去了?这么从解剖上一想,想到我的针扎到肝上,扎到肾上,一下子就怕了。再来婴儿,把襁褓一打开,我心先怯了,手也抖了,说什么也不能扎了,此后,我就逃避了。

母亲死后,我病倒了。人说是伤力,我不知该怎么治,胸腔内疼得象用刀捅的似的,无处逃避。这么猛的病我想用温和的药肯定不行,可用猛药我这体质也不行。母亲曾告诉过我终生不适合我用的药。这时我就想,为什么别人能用的药我却不能用呢?说不定就能出奇制胜治了我的病哪?于是,我给自己开了一个方,抓了药,就吃了。 结果糟了,我真的吃错药了。胸腔不疼了,变成实心铁板了,想喘口气都难,五脏六腑全板成一块,吃不进东西,喘不过气,危在旦夕。这下我只得以毒攻毒了,我又开了一个方子,用上了母亲告诉我终生不可用之药,我知道 ,非用此类药不能破开。这副药下去,铁板被击碎了。恢复了大刀阔斧式的疼痛,我不敢再轻易用药了。

到省城上学,我到了大医院,中西医全看了,全都没办法,用了些药,等于把我犯过的错再演一遍。我只得还是自己治,我谨慎地每次只开三味药,用茶缸装着,沏上开水,当茶喝。这一喝就是大学四年,把病治好了一半,另一半就好挺一些了。 那时,有点后悔没好好学医。 

十二 

上大学没几天,我就得罪了一位女同学。她高考分很高,因先天性心脏病,落到我们学校。我们不知情,她也不说。学校有农场,我们去秋收,她咬牙坚持,结果就犯病了。附近没有医院和医生,大家看着她大口喘气,脸色发紫,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我问她,她才说出她的病。我让大家闪开,让她呼吸通畅,我扳住她的肩,按经络给她做了一阵推拿按摩,她就缓过来了。这之后,她就跟在我身后,一个劲地商量我。她说,她从小就带着这病,犯起病来就得住院,从来没有好得这么快过,我给她按摩时,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她认定,我要是天天给她按摩,一定能治好她的病。她还看到过我在上大学复检时,一个同学量血压过高,我给按摩,迅速就把血压降下来,通过了复检。我说这是两回事,心脏的器质性病变不可能的因按摩而改变,我这只是一时应急之法,不是治病之法。她不信,与她家里人说了,家里人给她邮来了钱,她说给我钱。我怎么能骗她钱呢?不肯答应,她为此恨了我多年。现在我理解了她求医心切,主观意定的心理,也后悔自己的拒绝。现在我想,如果真给她按摩一段时间,虽不能根治,说不定对她身体确实会有好处。我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可能是她眼神中的希望之光把我吓住了。 

母亲死后,我以为我与中医就再无关系了。可身体同样先天不足,后天亏损的我,虽用体育煅练,维持一个表面健康,但生的孩子内质还是弱。在孩子还不能吃中药时,我们是医院的常客,一年住六七次院是常事。让我恼怒的是,孩子的病总是越治越重。 

有一次,孩子病的要死了,心衰,打强心剂抢救。儿科主任说孩子能否活命很难说,西医的方法用尽了,孩子奄奄一息。 

我急了,告诉医生给孩子输我的血。医生们嘲笑我说:“你的血也不是药,不能治病,没有用!”我坚决要求输,医生只得按我的意思来。我想,我从小得过那么多病,几次从生死边缘上挣扎过来,我的血中,一定有抵抗这些小儿病的抗体,我急于帮助女儿抵抗疾病,我的血是有生命的,不可能不履行我的意愿……。 

孩子病得血管都找不到了,在胫静脉扎了九针才送进去针头,孩子放在桌上,头垂在桌下,哼都不会哼了。血输进去两个小时后,孩子睁开眼睛找饭吃。 

这次的后怕,使我不敢再指望西医,我开始寻找和请教中医,制定了一系列的中医预防和治疗措施,同时训练女儿吃中药。我不敢自己给女儿开方,而是多找几个中医,分析,比较他们的方子,选出比较稳妥的,试验着给女儿吃。这使我又一次后悔没有学习中医。此后,女儿得病,我总是中西医结合,双管齐下,效果比较好。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我对西医的推崇,也象对先进,科学,富有等概念的理解也有所变化一样,甚至觉得,人固有一死,安安静静地死,比有钱人轰轰烈烈地让西医给治一番再死要好得多。 

我的一位同事,得了支气管扩张。省医院要给她做手术,把肺子割去一条。领导派我去看看。我就去劝阻,人家不听我的,听医生的。没办法,手术头一天我去给医生送红包,就我担心的问题与他们探讨。医生嘲笑我说:“这有什么可担心的,这样的手术我们做了一车皮了。”我问失败的概率有多大?医生说就和天上掉下块陨石砸到你头上一样。我一听,这就没什么问题了。手术是那种大掀盖的开胸手术。病人在里面开胸,主刀医生在办公室看报纸。等护士来告诉:“打开了!”主刀医生才进手术室。不到二十分钟,他就端个装肺子的小盆出来了。我看着医生端出的一片肺子对主刀医生说:“这人肺子我是没见过,可猪肺子,狗肺子没少见。这到了开胸,动刀割的程度了,这肺子怎么也得变色,变质才成吧?我怎么看这片肺子没啥大毛呢?”医生气得不拿好眼睛看我。

 十三

又过了两个小时,人被推出来了,从前胸到后背足有五六十公分长的刀口,别说割去一小条肺子,就是什么也不割,只这么把皮肉割开,把肋骨锯断,把胸腔打开,再一层层地缝上,便对一个大小伙子来讲也是一个大伤元气的重创。胸侧开了个洞,插根管子,下面接个瓶子,从胸腔中向外流着血,医生说这是为了把胸腔中的积血流尽。不到一小时,瓶子满了,我找医生问,这血是不是流得有点多?医生说就是要流干净。又不到一小时,瓶子又满了,医生说没事的。又一个小时,第三瓶又满了。我去找医生,我说,人有多少血可以这么流?医生说那是胸腔积液,不全是血。我挺来气,是不是血我还看不出来吗?再说就是胸腔积液也没这么个流法啊?我坚持要医生来看看,医生过来看,这时第四瓶也满了。一量血压是三十,一看眼睛,瞳孔扩散…… 医生和护士,把病人抬上车,推起来就跑,进手术室,紧急抢救!扔给我一个箱子,说手术室一滴血也没有,让我马上到血站弄血去!我开步往外跑,听到医生又给我一项任务:准备后事! 

我这个气啊?没把我给气死!这不是陨石砸头顶上了吗?可我连生气的时间都没有,我必需在最短的时间内弄到血!当我把血送到手术室,我人累得要昏过去了。由于创面渗血,为了止血,只好把整个一侧的肺子全割除了!又由于没作这方面的准备,什么填充也没有,所有目的都是为了不让人死在手术台上,一个人就这样给废了。 

还遇到一例类似的手术。

人家告诉我一个朋友从北京做了口腔手术回来了,他正在绝食,让我去劝劝。这个病人让我很痛心,他是少有的好人,总是尽心竭力地帮助别人,却不求一分回报。他不抽烟,不喝酒,连茶都不喝,所以想给他送点礼都没东西可送。让这样的人死了的确太可惜,可怎么劝呢?这不是劝的事,怎么也得借助点什么。

我在农村一个老太太那弄的用野兽油配制的偏方药,拿到病人床前。我告诉他抹上这药就可缓解疼痛,他应该努力吃点东西……他看着我,见我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他伸手要来纸笔写了三页稿纸,后来他家人把这三页纸珍藏起来,这是他的绝笔,此后他再没写一个字。他写得很明白,他得的是口腔癌,家人签字做了手术,将整个上腭切除了,他说不了话,不能吞咽,疼痛不堪,这样的生命还如何存活?有什么意义?……他绝食九天而死。

这之后,对危重病人,如果是我的好朋友,我往往不是救,而是帮助他们速死。我知道我这么做是不给自己留后路了,我没有理由让朋友们速死,而轮到自己那天却贪生怕死,我想,我这样做就是等到我那天,朋友和我的孩子会如法炮制,替我了断。

看到巴金的死,我的心情说不出地复杂,巴金多么敏感、细腻的一个人,他是如何忍受让他活着这种欺凌的?他从前经受的所有苦难和凌辱,都抵不上后来不允许他死亡带给他的羞辱,我感到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残酷,更戏弄人的了,怎么偏偏就让他这最善于体会的人遭遇了呢?十几年前,当再一次把他抢救活了时,他万分无奈地说了他人生最后一句话:“我愿为大家而活着。”之后他就拒绝说话,这是何等的悲愤?我们活着的人能承受得起巴金为了我们而这样活着吗?

冰心晚年为自己制了一个印章,上书一个字“贼”,她说,孔子说,老而不死是为贼。老人这不是做秀,孔子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有他深刻的人生体会的。过去的人对死亡不象我们现在人这样拒不接受,对立情绪极强。小时候看着一些刚刚六十搭边的人就开始纳个鞋底,备快布料,稳稳当当地为自己备寿衣了。做好的寿衣经常晾晒,过年时还要拿出来穿一穿,这是多好的死亡练习啊?我家邻居有个老太太,夜里自己把寿衣穿好,早晨家人起床,看到老太太穿戴整齐,已死多时了。可如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发病了,拉着我狂呼:“救救我啊!”这真是给我出难题,你都没有阳寿了,让我如何救你?人可以不活在岁数中?另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不肯从太平房门前过,说是厌恶。难道死亡不属于她?

十四

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不许我在学中医上走捷径。我认为,中医首先是经验的积累,后又借用阴阳五行做框架来安放经验材料。阴阳五行与中医药不是骨肉关系,而是中医没有找到更好的理论框架。我想,如果我学会诊脉,把握病症,能相应地用药,就应算是合格的医生。阴阳五行可以不用,也不用费太大的精力去读经。可母亲说我要是如此行医就是害人。今天,如我所说的从病症找相应的药的医生多了起来,中医的医术下降了,中医的疗效趋于一般,神奇不再,好多西医都能开中药,美其名曰:中西医结合。这些医生所走的不正是当初我要走而被母亲阻断的路吗

 如今,我在日常生活中常做的一件事是,阻止人们乱服中药。亲朋好友,常有因身体不适到药店找中成药吃的,只看所治症状,不分表里寒热,乱服一气,不仅无益,反而有害。这正是西医用药方式对人的影响。如今大量的中药销往国外,外国人在西医思想指导下用中药,实在不是发扬中医药,而是令其浮肿而亡

当我向人们解释,为什么所服用的中成药对他有害无益时,我不自觉地,无可选择地,必然地要使用阴阳五行理论。我关注哲学,关注科学,但还没能找到一条能替代阴阳五行学说、叙述中医对人体的认识理论。并不是时代发展了,人们对事物各方面认识就同步发展,对人体机能的认识,我们并没有超越两千年前。西医对人体局部认识的深入,并没有带来和推进对人整体机能的认识,西医没能吸纳中医。我先前所期望的西医的发展将汇同所有医学的期望,目前还看不出希望,我甚至感到从西医的道路上走不到中医

我一位同事的母亲得了肾病综合症,老太太的儿子和儿媳是另一个城市的医生,把她接去治疗。结果越治越重,下了病危通知,备好了寿衣。这时,我的同事突然对她哥嫂产生信仰危机,给我打电话,我请我们当地一位年轻的中医,用我们单位车,行车六七个小时,赶往另一个城市。我想,看到病人昏迷不醒,血压仅有三十了,这个医生非回头就走,拒绝给看病不可。我给同事打电话,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这位医生到达后,并没有吃惊,而是诊了脉,开了药。我的同事马上抓了药,煮好了,然后给我打电话说,病人已经几天不睁眼,水米不进了,怎么吃药啊?我让她用小匙顺着嘴角一点点往嘴里润,让药按物理的方式顺进去一点是一点,同事就这样把药喂进去一些。到了晚上,同事给我打电话,说她母亲睁眼睛了,说饿。我想,完了,回光返照。同事问,给吃吗?已经好多天没吃东西了。我说,给吃吧。心想,最后一顿了,吃吧。同事在给她妈妈喂了些流食之后,又给喂了些汤药。第二天早晨,同事打来电话,说她母亲又睁眼说饿了。我一阵惊喜,松口大气说,祝贺你,你妈得救了。我很惊异这个年轻人的医术,什么叫妙手回春呀?这就是。我让同事把那张救命的药方拿回来我看看,我想看看他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药方很平常。不仅没有什么出奇制胜的药,甚至没有一味治肾病的药,是一剂变通的强胃健脾方。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健脾方子就能起死回生救人一命?

我感到奇怪,找机会向这年轻人讨教。他说他是按五行生化制克来的。水旺,土虚,五行不通,阴阳失衡……要先固土,升阳,抑旺扶弱……。由此我悟到母亲为什么不允许我象学西医那样去学中医。为什么样说那样就不是中医,就是害人。一个救命的药方是那样普通,寻常,它的神奇体现在理论上,运用上。

正象围棋的黑白子,在同样的格子内,在不同的人手里,就有了不同寻常的动,势能。一个子所点的位置,与其它子形成的特定关系,就使这普通一子很不普通。中医的精髓正象围棋一样,它不是象西医那样用不断发明新技术,新药来治病,而是不断提升认识境界,正象围棋手的升段。没有一个深髓的文化在后面,只把其当成一种单薄的经验和几百种药,那么中医很快就会降至连西医也能开中药的水平了。

 十五

我当然希望有更好的理论能代替阴阳五行, 以使我们更好地进行医学思维。但望遍全球我也没有找到,中医只能还用这一古老的朴素的思维方式。

一次与同事出差住店。我正和同事谈话,同房间的一位住客回来,倒在床上就哭,哭得我和同事无法说话。同事很生气,我说,行了,反正我们也没法说话了,便对那女人说,你说说吧,你怎么了?她说她要死了,得癌了,刚从医院做了肠镜回来。我说找到肿瘤了?她说没有,但医生说这种症状就是癌了,因为她的胃肠失去了功能,无论她吃什么,就是喝口水,也很快排泄出去,怎么治也治不好,医生说治不了了。

我听了奇怪,找不到癌也说得癌了?我给她做了简单的望,闻,切,问,我断定她是阳气虚脱所致。但一般说来,对女人应首先表现为崩漏和子宫脱垂才对,我问她有无这类症状。她说子宫脱垂已经好几年了。我气愤地说,这么明显的症状你怎么不跟医生讲呢?她说,医生也不问啊,再说,也讲了,医生说这是两回事,那是妇科病,得到妇科去治。我说这怎么是两回事?这是一回事啊,医院和医生分科,可你不能在一个人身上分科,这病因是一个。可是转念一想,对西医来说,这的确是两回事。一个是消化系统疾病,一个是生殖系统疾病。对直接将病症与药直接挂勾的中医来讲,这也是两回事。

我告诉她去找一个好中医看看。在没找到中医之前,可先吃点中成药,我给她开了中成药名。同事在一旁说,你能解释一下,你所说的阳气是什么东西吗?我说,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但我知道它的作用。阳气不虚,人就不遗屎、不遗尿、不淋漏、不脱肛、脱宫。人死时,阳气一散,没有托扶,往往遗屎、遗尿,阳气大伤时,也会有托不住而遗,而淋、而漏、而脱的现象。这位妇女多次生育、引产、流产、身体亏损,阳气不足,不仅有生殖系统症状,也有消化系统症状,所以治病的方式就是升阳……

这位妇女的病在中医看就是小病,常见病,好治的病,怎么到西医这就成了束手无策的疑难病了呢?西医的确有高科技,可他们对高科技的运用效率和效果,有时怎么就显得这么幼稚哪?

出差住店常能遇到出门求医的人。高度紧张,巨大的精神压力,往往使她们无心顾及别人。有一天,半夜我爬起来,拉开灯,对同室另一个女人说:“你起来吧,反正你成心不让我睡,我就不睡了,你说,你怎么了?”她说她第二天就入院开刀,十分紧张害怕。忘了她是什么病了,反正她说完她的病,我说你这病也用不着开刀啊。我忘了给她出什么招了,第二天就分手各奔东西了,也就忘了这事。几个月后她给我来封信,说按我的办法治好了,高兴得不得了,特地告诉我一声,说我是她的贵人,我却忘得怎么也想不全是怎么回事了。

我对中医的使用是阶段性的,随着女儿渐长,体质渐强,我又不太关注中医了。可随着女儿进入青春期,中医的魂灵又开始萦绕在我心头。

当今的女孩不会照顾自己,西方的生活方式和思维理念,给中国女孩身体带来十分不良的影响。

单位的女孩总是在她们头疼脑热时跑来问我。对我的回答又往往觉得匪夷所思,“我是胃疼,你却告诉我穿件大衣,可我没感觉到冷啊。”“我感到身体乏力,你却告诉我别吃西瓜了”……

一个有不孕症的妇女和我聊天,我说:“我敢说,你冬天没穿过棉裤。”她说,是呀,我是没穿过,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所以你不能生孩子。对那些“三九天”穿得菲薄的时髦女郎,我对她们说:“你们就美吧,有你们哭的时候。”

一位也患有不孕症的妇女对我说,不能生孩子更好,我本来就不想要孩子,这样反倒省心,省事了。我说事情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我把她领到医学专家那,专家一席话,说得她双泪长流,痛苦不已。

十六

专家告诉她,她的病发展下去,就是内分泌失调,体内雌性激素减少,影响脑垂体,改变人的形体、面容模样改变,最后由于高血压、动脉硬化而早亡。解决的方法只能是设法使其怀孕,从而对人体有个重新调整,但孩子的质量难以保证,母体也只是得到大的缓解,但不可能是很正常的女人了,更年期时还要产生一系列难题,总之,这一生是不好过。她从未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不由得着起急来。

对“三伏天”钻空调房间,不肯让自己出汗,在经期贪吃冷饮,不听我劝阻的,我只得警告她们的身体将会产生各种问题了。

母亲对我说过,女人要是血脉没病,什么事都好办,血脉有病,就会引发出一系列的问题。所以她总是遵遵告诫女人们,一定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当有女孩做下血脉病时,母亲总是责备当妈妈的不称职,怎可以经期淋雨?怎可以产期贪凉?……

当我竭力照顾女儿时,她并不会自保,还振振有词地说,大家都这样,外国人更是这样。这让我心急如焚,如何能让她知道东方人的体质与西方人的不同,知道西方人的生活方式也给他们造成一系列的人为难题,知道选择有利于身心健康的生活方式,学会自保呢?这使我不由地再一次想到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医学——中医 

我不想与年轻人争论,不想用理论做武器和他们论争,我可以同意木子美的所有观念,但看看木子美这个人吧,二十几岁,脸色青黄,凹凸不平,现今的美容术也不能改变她憔瘁容颜。再看看她的裸体照,枯槁得如同老妇,不用给她诊脉就可断定她严重的阴阳失调,而且不可医治,因为不改变她的生活方式,不改变她的生活理念,靠药物支撑她的生活方式是不可行的。 

看了太多年青人走着一条违反自然、有悖身体规律的生活道路。我不知道怎样保护女儿,别说她不真正理解,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便是听些,在我死之后呢?她会照顾自己吗?这使我又一次想到中医。

许多西医生也不会养生,因为西医是科学技术,不是一种人生理念,科学技术并不必然地带来“科学”的生活方式,也与人的底蕴、内含没有必然关系,许多专家、教授信奉邪教就说明了这一点。而中医是“道”,它的理念可治浮燥、亢进、焦虑……如果能把女儿交付给中医事业,我死可冥目

中医首先可给女儿提供一个有利身心的人生价值观念,其次可以给予她安身立命,救世济人的本领,更能给她一个依托终生的事业。

当我开始考虑女儿的前途时,我越来越认可母亲的生活方式。

细细想来,母亲很爱她的中医事业,为了能够真正地象一个中医那样去给治病,她不惜离开大医院,开自己小作坊式的门诊。她不贪钱,开的方是真正的经方,只几味药,经常是一毛二分钱。我给病人包药时,他们总说:“多给点吧?你瞧你给的这点药,小匙跟掏耳勺似的,还不够落洒的哪。”要不就说:“多给两包吧,中药慢,多吃点。”有一天母亲看我研磨钙片,问我干什么?我说我要兑在药里增加药量,省得他们说给的药少。母亲说,中药有效与否不在于药量多少,服用时间长短,关键在于对症,对症,四两拨千斤,立马见效,一点不慢。

即便是病人谁愿意多吃药?有些不好喂药的小孩子,母亲卷个小纸筒装点药,往小孩嘴里轻轻一吹,沾到口腔上,小孩吐都吐不出,就这么一点药,就能见效。

母亲的生活是自得而快乐的。有时看母亲给女人摸脉,一副十分陶醉的神情,有几次她拉我让我摸脉:“你摸,多么快乐,多么喜庆,象春天的江水,这是喜脉啊。”我摸,只摸出这人没有心脏病,摸不出母亲感到的春之声园舞曲。母亲还启发:“还很有阳刚之气,是个男孩……”人家一听乐坏了:“怀孕了,还是男孩?”母亲摸喜脉,不轻易说男女,是为了让我体会才说的,而我是为了不扫母亲兴才摸的。

十七 

母亲心态平和,没怪毛病,这是不是源于她的职业呢?小时候以为母亲这心态是所有上了年龄人的自然心态,如今看到,越来越多的女人,越老越疯狂,不是燥狂,就是抑郁,难能找到象我母亲那样平和,安祥,宽容的,这才知道,人老了并不自然地生长出慈祥和智慧,这才发现母亲心态的可贵。我越来越想让女儿象母亲那样有所依托。

我在女儿面前念叨我后悔没学中医。女儿看我否定自己,她很高兴:“就是的,瞧你,一无所成,整天忙来忙去的,都没个正经事,你干的那些能算事业吗?一但退休了,也和别人一样无所事事,你是去打麻将,还是去跳舞?”

我叹气道:“这要是学中医,我会比我妈还强,中医哪有退休的?越老越值钱,在我这个年龄才开始冲刺……”

女儿说:“我要是干中医,比你们谁都强,我用印着竖道的宣纸,用行书开药方,书房里摆线装书……”女儿上我的套了。 

女儿的思维是典型女人的,她首先想到的是中医能把她的艺术爱好统一起来,琴、棋、书、画,古色古香的书房,配以可以干到老的中国古老医术,她想来想去说:“嘿,我还真想不出还有什么职业这么适合我。”

女儿走上这条路,我既感欣慰,又感焦虑。

欣慰的是学了中医的女儿沉稳了,与现代女孩的急功近利、追逐世俗明显不同。相比之下她的行为开始显得“老派”,冬穿棉,夏穿单,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虽然她还不是医生,可亲朋好友出现的种种身心问题,在开始向她这集中,向她提出解释和解决的要求,这使她加大了学习的力度和广度。在正常课业之外,她又学了性病,心理学,针灸,分别拿到相应的资格证书。她也开始为当今青年人生活方式造成的身心损害而忧虑。

我为女儿焦虑的是,中医在当今时代面对严峻挑战,任重道远,想要有所突破和建树是难上加难。女儿和她的同龄人不是站在了一起,而是时常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她成了“少数”和“另类”。但女儿的立场却越来越坚定,她开始在年青人中宣传性病的危害,宣传中医的人生观念,为女孩们频繁怀孕,流产而忧虑。对无节制的抽烟、喝酒、疯狂的夜生活持反对态度。女儿不再象同龄人那样追求时髦,享受,财富……她能抵御纸醉金迷生活对她的诱惑,她很自然地去探寻中国文化的渊源,为此,我万分感激中医,在当今世界,我到哪里去找这样能使女儿沉静下来,而又极具内涵的东西呢?

我走了一生的弯路才认识到的中医与西医是两种思维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医学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而到我女儿这里她一下子认识到了。她安慰我说,由于我所处时代的特殊性,我所走的认识弯路是中医向时代所付的学费,没有我所走的弯路,就不会有她选择上的果断,我这弯路是替她而走的

女儿学习的是中西医临床,这还是一条没有探寻出来的险路。可这一探寻是必需的,女儿所处这一时代也是不可能抛开西医谈中医的。中西医结合之路究竟要怎么走?摆在女儿这一代年轻人面前的任务还是十分艰巨的。

母亲就并不排斥西医。有些中医反对病人用西药,母亲不反对,一个是因为西药有时对疾病确实有中草药达到不了的干预作用。母亲不认为这一干预作用是纯负作用。她给人看病,把西药作用也做为一个病因统一考虑进去,思索如何找到一个制高点、一个支点,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当遇到疑难杂症,母亲也借助西医使难以下手的病情改变一下形态,从而找到切入点。

西医对中医的结合只能用技,不能用理论,终归不是中医。而中医对西医的容纳难度是不是可以小一点?女儿说,不行,这里有一个思维上的屏蔽问题。中医一旦看到病灶,象西医那样在片子上看到肿瘤,眼光总受这病块影响,这思维就很难转换到中医上做整体思维了。这话有道理,但不是绝对的。

十八

母亲脱离医院,远离社会主流的做法,使她相对保留了一些不曾被冲击的中医传统的行医方式。这使我今天对比母亲,能看到现在中医与传统中医的巨大差异来。严格说来,当今的好多中医已严重偏离中医轨道,不能称其为中医了。好多从中医药大学毕业的人,当他面对病人时,眼睛里反映出来的多是一个生物的人,解剖的人,而不再是阴阳五行的人。所以,他们是使用中药的西医,而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医。

已被西化的中医当然无力去统纳西医,他们不是用中医去结合西医,而是被西医结合过去了的用中药的西医。于是,他们在用药上深感自卑,因为中药不够新、奇、特,不能象西医那样总能合成新的横空出世,一鸣惊人的药来。因为这些中医不会在境界上用药,所以他们就象低段的棋手,那些简单的黑白子在他们手中无法出奇制胜,不能产生出爆发力来。

如果真正具备中医的思维,便是看到肿块,也不可能把一个中医的眼光全部拉到这个肿块上。女儿说,如果是一个一流的外科医生,看到肿块,难道首先想的不是把它割下去吗?正象技艺高超的小偷,他在遇到经济困难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可偷的机会吗?当你有更方便快捷的方法时,你怎么会使用通常认为是古老笨拙的方法呢?这就是当今西化了的中医面临的困境。

为什么中医少有外科手术?如果中医的发展必然地呼唤外科产生,凭着中国人的聪明怎会没有?我们中国人学西医不是学得很好吗?哪个医院没有个“赵一刀”、“李一刀”、“张一刀”?关键是中医人不把病当成“病”,不是千方百计地找到它,把它摘出来,“消灭”它。这就象中国人看一个人,往往不是按一个标准的人样子去衡量,衡量出这人的优点是什么,缺点是什么。而是整体地看这个人,看这个人的整体运行机制是什么。我常常说不出我朋友的优缺点是什么,可我了解我的朋友,我知道他在什么情况下会说什么,做什么。我无法想象从朋友的性格中摘去“缺点”之后,他会是什么样。

西式思维给中医在语言交流上就造成了很大难题,病人要求中医象西医那样回答他们的疑问,这是中医无法做到的。因为这样做首先就不利于治疗。这就象一个人以为改正自己所有缺点,就能变成一个完美的人。殊不知,改正缺点与成为完美的人是两回事。所以,摘去了“病”就能成为一个健康人的想法,按逻辑推理也不能形成必然联系。中医的着眼点的确不在“病”上,但却确实是在健康上,这个健康概念甚至允许“病”与人共存。于是中国人的身体不是纯净的,身体有“病”、有“毒”、有“菌”。中医治病,严格讲,不是摘“病”,消“毒”,而是引进病毒,以病治病,以毒攻毒,生、克、制、化,扶弱抑强,固本强精等等。

我们毕竟是中国人,我们的体质与西方人不同,中国人的肠子都比西方人长一节,给西方人造成灭顶之灾的黑死病是从中国传去的。可这种鼠疫在旧中国不时爆发,并没有给中华民族造成毁灭。这与中国人的养生观、健康观有很大关系。

我对西医的健康观很担忧,看西方人就象看他的牛、看他的树一样,高大、健壮,白皙、纯净、精力充沛,和他们相比,我们的确是东亚病夫。有些“东亚病夫”要把自己的“病”摘除干净,也纯净得如西方人。德国人为他们的树担忧,没有一只虫子在身的森林,必须靠定期喷药来维护,因为它已受不了一场小小的虫灾了。纯净的牛也要靠不可少的抗生素来保持纯净,西方的人靠西医把可能的不安生因素剔除干净。一个被这样剔除的人向我夸耀,她摘除了扁桃体、胆囊、阑尾、子宫、蛀牙……。她说:“那些东西都没用。”她还要听从医生的劝告,把身上的痣也摘净。过于纯净的人意味着健康吗?

中医以阴阳平衡论健康。人体可以与病共生,可以带病存活,由于个体差异,人不可能有整齐划一的健康标准,按五行可把人的体质归类,那么金性体质人的健康,移到木性体质人身上就是病了。关键的不是把“病”摘除,而是制约,平衡。

母亲给病人用药经常是以少取胜。经常是病人服过一副药后欢天喜地来了说:“见好了,好多了,再吃两副就彻底好了。”母亲这时就拒绝再开药。母亲说,我治病就治三分,扳过势头即可。如果你想好病,从现在起不用吃药,只需要你调节情绪,定时起居,生活规律……。

十九

母亲说,什么药也抵不了人体自身的调节能力。药是帮一下忙,但不是代替,也不要帮完不走跟着添乱,把正气扶起来了,一切自然就向好的方向发展。

有时我到医院去,心情很复杂,不怕死的人到医院去看过都得怕死,死太痛苦了,开肠破肚的,心脏电击,呼吸器,放疗,化疗……,渣滓洞里的酷刑,也没有这般施刑效果。

我家一对鸡夫妻病了,是鸡公外遇带回来的病。我拍着鸡公的头说:“你这么强壮,一定要挺住,我下班带药回来救你。”我带药回来要给鸡注射,发现鸡公已安安静静死了。我就给鸡婆打药,这一打就是三天,每隔四小时打一针,都是先锋霉素这类好药,这只母鸡遭的罪呀,把我都要折磨得精神崩溃了,最后还是死了,如果我不干预,让它自然死亡,它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死亡的恐怖是医学干预的结果。

我对女儿说,我不行时你不要把我送到医院,不要干预我的死亡,我要自然死亡,我相信自然死亡没有医院去死那么痛苦,谁想当西医与死神斗争的武器谁就去好了,我不当。

便是西医自己也不是不畏惧这种斗争的。我们这里的一位西医院长,年富力强,极具工作魄力和挑战精神,超强的工作压力使他肝癌变。我都奇怪,他给病人看病都是亲自打B超,作CT,怎么会让自己的病到了无可救治的程度?他的同学和朋友都是全国各大医院的专家、骨干,他们共同研究决定:换肝。

这对我们一般人来说不可想象的事,他们做起来却是极有效率。很快就万事具备了,他躺在了手术台上。我相信这是由一群中国素质最高的医生组成的手术团体,奇迹将在他们手上产生。手术刀刚刚划向腹部,意外发生了,病人死了!死于意想不到的脑干血管突然破裂。根本就无法抢救!多大的思想压力?压破脑主干血管?他可是相信科学的医院院长啊!

人得有多么强悍的神经才能经得住西医的诊治呢?

我的一位同事得了白血病,因做了干细胞移植而存活,为了她意志坚强,奖她一个全国劳模称号。和她一起进无菌仓做移植手术的是九个病人,以五个月没一个的速度先后离开人世,最后一个离去的不是死于复发,而是跳楼,因为受不了复发的恐惧,精神崩溃了。

我与同事一起去见她的主治医生,他坦言:我给你做完了干细胞移植,对你就再也无事可做了,复发不是我能控制的,他十分自然地说,你去找中医吧,看看他们有什么办法。

西医确实很伟大,毫无疑问,我们已离不开西医,我们衷心希望西医能加快发展,能解决更多的医学难题。但是,西医的问题又是这样的成问题,又造出这么些问题,自己一时无法加以解决,自己刀削不了自己把,西医所缺少的正是中医的东西。

可是西医无法统纳中医,当西医在B超上没有发现肝有病理改变,化验指标也无异常时,他是不会承认肝气郁结、肝气不舒的。当指标异常,出现病理改变时,又急于消灭病灶,消灭不了,就换。

说到换,谈何容易?高昂的费用不说。我那白血病同事一动就骂我:“我是让你坑了。你说成活率是48%,你看看,有几个活的?你看我这是怎么活哪?”当然,她这话不对,不管怎么活,她毕竟是活着,活不起的人不活了,她意志坚强就用来活命。

于是,我有一个野心。可不可以用中医统纳西医?我前面提到的那个治肾病的年轻中医就很有意思,他给人摸脉,把在一旁看的我逗乐了。他对病人说:“你有胆囊炎、肾结石、子宫肌瘤……。”病人不信,他就开一个B超单,让病人去超一下。我真没想到,中医会这般发展!是呀,如今许多病人来看中医是手捏一大摞西医的检验单子来的,将这些单子与脉象对应,中医的脉象也与西医的检测手段同步发展了。这位中医治肾病,也是紧密依托西医的检测手段,用西医精确的量化指标时时与脉象、药量、药性做衡量对比,使他比以往中医对疾病的认识更清晰、准确,也对自己的诊脉、开药时时做以修正。

中医是把人做为整体来调治,可也从不排斥技术手段。所谓整体思维,就是把所有能考虑进去的因素全部加以考虑,当然也包括西医手段。

二十

 一位香港的中医治疗肝腹水。他知道按中医的理该用泻法,但中医书上又不让对危重病人用泻法,因为泻伤津,病人受不了。这位中医大胆采用泻法,一泻再泻,将一个个病人治好了。他说,我不怕伤津,我给病人挂吊瓶,输液、补血、解决了古代中医解决不了的伤津难题。

中医是有能力吸纳各种技术的,以毒攻毒,以一种病治另一种病,针、炙、刮痧、拔罐、按摩、推拿……不正是把所有能用上的手段都用上了吗?乳香、没药是来自外国的香料,不也堂而皇之的做了中医的常用药吗?中医对医用手段是不厌其多,我母亲就常把西医当成毒,去攻另一难解之毒

当有的病灶形成痼疾,造成五行失衡、偏枯,非药能解时,西医的干预正如大毒,改变一下五行胶滞的状态,给中医一个再创平衡的机会,这又有何不可呢?

我认识一个专治小儿的中医,他看到西医诊所挣大钱而眼红。于是,他便开了一家西医门诊。他学西医那套特别快,让我觉得可乐的是,同样是西药,他用的效果就比西医效果好,到他这来的患者特别多。先前我还为他转型成了西医而遗憾,后来看到他治病的立体打法,不由地赞叹不止。西药利大挣钱多,他只要比西医疗效好,患者就会盈门。而用中药,即使患者盈门,他也难以发财。小儿多患急症,做为儿科医生,当然还是用中西医结合手段方便、快捷。 

与西医要攻陷中医相反,中医从不排斥其它医疗手段,中医不具有战斗状态,只是容纳,包含。

中医的猜测性、预知性,给人一种很没有科学性的感觉。老中医的经验、感觉,有时不仅让科学家糊涂,也令老中医自己不能做出科学解释。但中医的感觉是愚昧的吗?当我们熟悉、了解一种事物的运行规律后,我们往往能预知事物的发展,做事打出一些提前量来,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根据一个人的性格,我们往往可以推断在什么环境下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事,能描画出他的命运大致轨迹。根据一个人的体质和他的生活方式就可以预知他会生什么样的病,如果我们不是抱着科学主义不放的话,我们不仅能拥有被科学占领的世界,还能拥有更大的世界。

其实中国古人对事物的把握不是线性的,而是意象的。(就象一个特别熟悉汽车性能的司机,他说不出这个汽车的生产工艺和数据,但他能说出这个汽车在什么情况下性能会怎么样。)比如,对一个人困境的形容是:“旧房偏遇连阴雨,漏船又遇顶头风”。于是,不用具体陈述和数字说明,一切就都可想而知了。 

中医一摸脉,一个有医学意义的意象就活灵活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了。这是不当中医的人难以体会到的。如果这个医生有足够的经验能把握这个意象,他就能知道疾病的动向。问题是人的大脑可能还不习惯于这种东西方思维的切换。我觉得中西医之争与其说是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不如说是对人类大脑进化的一次挑战。我想,从猿到人,人的大脑进行了好几次类似这样的进化。在数学上是对数的抽象,在语言上是对情感、概念的界定……如今,要把一个人既看成是生物的人,又看成是阴阳五行的人,很多人都说这一点是做不到的,说是如果把人看成是生物的,就不能是阴阳五行的。 

中医与西医真是如水火一般不能相容吗?意象思维与逻辑思维真就不能统一吗?这个问题难道触及大脑极限了吗? 

女儿也认识到,她所面临的形势是严峻的。做为一个现代医生,西医临床是必须拿得起来的。我说,你不能当一个病人需要你抢救时,你说你是中医,无法给予紧急处置。你也不能因为离开医院和医院的设备就无法对病人进行救治。更不能以这是两种思维为借口拒绝对一个病人进行中西医结合治疗。我说,中西医结合百余年的失败之路,并不说明此路不通。中国文化能不能杀出一条生路来,我把希望寄托在中医这里了 

二十一 

纵观历史,人类社会的发展总是轻装上路的。东方文化不管有多好,如果在当代没有实际用途,没有一个技术依托也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我看那些提倡儒学的,看那些主张恢复传统文化的,都是白费力气。别说提倡传统文化白费力气,就是用行政手段推行西方的民主、自由,不也一样是白费力气吗?当今中国传统文化因其实用性差,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唯有中医还因其实际疗效而处于不死之地。历史是个现实主义者,所以,空谈东方文明不行,不如脚踏实地的搞好中医。中医不死,中国文化就不能咽气。中医是中国文化依托的最后一个堡垒 

中医的存在和发展在当今世界有着极大的合理性,可以说有良好契机。 

中医在中国之所以没有灭绝,还在于中国始终没有脱离贫困,我们用不起西医。我一直奇怪毛**,他也算是五四青年,五四青年少有不要打倒中医的。从他的各种传记中我都没有发现他接触、了解中医的史料,他从何而来对中医的支持呢?他老人家要是反对中医的话,中医还能存活到今天?破旧立新的行动,把中国真是打扫成一块干干净净的大地了。可偏偏留下了中医这个旧东西。毛**在农村建立了覆盖面广、组织严密的医疗体系,这个体系本身就是中西医结合的。因为想要建一个纯西医的医疗体系,在财力上是不可想象的,那时没有说等有钱了再建这么一说。那时每村都有医务室,有一两个“赤脚医生”,他们走街串户、田间地头、了解调查人们健康情况。看着“赤脚医生”频繁地在人们的视野中出现,对人的心理是个很大的安慰。“赤脚医生”诊所里有听诊器、注射器。可他们采草药、用针刺疗法。几乎每种杂草都是草药,每个地方的“赤脚医生”在当地收集几十种、乃至上百种草药都非难事,加上少量种植,医务室的草药就可以应对一般的常见病了。中草药、消毒水在医务室内实现了药味的中西医结合。中西医结合疗法经济、实用、方便,有效,对此毛主席不可能不加以利用和提倡。 

如今,有人赞叹西方文明的宽容,说是西医能接纳中国的针灸。我对女儿说,针灸是毛主席打出中国的,针刺麻醉,针灸治聋哑是六十年代毛主席招待外国来访者的看家把戏。病人躺在手术台上医生给他开肠破肚,不用麻药,只有几根针扎在身上,由医生轻轻地转动。病人微笑地向外国人致意,外国人个个都看傻了眼。 

如今,西医院是令一般百姓,尤其是农民望而生畏的地方。高昂的医疗费用远不是中国百姓能消费得起的。就是在西方最发达的国家,医疗费用也是国家难以承担的沉重包袱。这是中医疗法在中国不可能被科学主义大棒打死的最主要原因。也是西方开始关注中医的原因。 

百姓是很实际的。他们对治病手段的选择,当然是择优的。好在中国有两种医疗方式的选择,百姓的这一选择决定了中医的存在方式和走向。一般说来,人们愿意找西医。谁都想看看自己身上的病是什么样,B超、CT能明确告诉你病在哪,让你看到它,现在讲知情权嘛。西方在这一点上可给患者一个交待。先到西医院确个诊,再找中医已成了一部人的看病模式。我也是这样看病,比如肚子疼,先去西医院打个B超,如果是阑尾炎了要穿孔,你便是找中医也不行,那就得开刀了。在西医处没找到器质性病变,西医就没有太好的办法了。这时再去找中医。中医如今也对西医产生依赖,如果你急性腹痛,他也首先考虑你是不是有器质性病变,也让你拍片、化验。这是对的,但就象你习惯以脸认人,对人形体等方面的感觉就迟纯一样,过分依赖西医就容易又到西医思维一边。 

中医治病的全局效果目前比不上西医。但我之所以还支持中医是因为我看到西医治了很多病,但也造出了许多病,而一利一弊成了现代科学的一大特征。虽然不能说得不偿失,弊大于利,但这弊实在让人即便是在利的巨大诱惑下也难以接受。这就象手术疗法。如果能不手术能治好,任谁也不想享受高科技。最重要的是,西医的迷信科学和西式的养生观念给现代医疗造成巨大负担。可以用简单方法治的非用复杂方法治,可以不治自愈的,非得治而后愈,可以带病存活的,非得依赖医疗而存活,本应自然死亡的,非大治一气而后死。本可以靠良好的生活观念少得病或不得病的,非用强大的医疗体系支持一种不自然的生活方式。

二十二 

西医找到了“病”,其直观、确凿、简明、单一,导致人们对“病”必先除之而后快。形成人类对医术的依赖,医术逐渐成成人类生存的外壳。西医解决了一部分中医因手段缺乏而难以解决的问题,同时也为中医提供一批病源。

由于提倡竞争,消费和所谓高质量的生活,许多人把生活安排得自以为是让身体“享受”,让精神“愉悦”,殊不知是在对自己的身体和精神进行摧残。正象享受高级食品对胃来说并不一定有益一样。人们从根本上选择了一种不正确的生活方式,这类由生活方式造成的疾病,西医给予定期的“维护”和“检修”,这种由高科技支撑的错误生活方式,不能因其目前还能支撑住,我们就推断它可以一直撑下去。 

例行的体检,人们把其理解为机器的检修。一旦检出病来,小病也大修,治病成了一项工程。在体检中,没有身体不适感的人,也能检查出结石、脂肪肝、肿块什么的。我有点怵这种体检。每当体检我就祈祷让“病”都出在我身上,不要长在我的朋友身上。大家笑问我为什么,我说害怕你们又要启动治病“工程”。我的一些朋友就是整天没病找病,找到病再治病,再致病,就这样循环往复,成了重要的生活内容。 

我去取化验单,见一个女人捧着化验单哭泣,说是出现癌变。我把我的化验单递给她,上面写的是一样的。我们都知道自己会死的,可我们为此天天哭泣吗?我们似乎不能自然的接受死亡了,把死亡当成可怕的,难以接受的事情。好象死亡是外在的,是强盗,是来掠夺、强暴我们。这使我们上医院去探望病人时,好象是与阶级敌人划清界线,特别是去看望绝症患者,我们或者不正视现实,或者肆无忌弹地表现哀痛。这使我想起那个上腭被手术挖去,绝食而死的朋友,他给我写道“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去”。这也使我想起母亲的老师,全家十多口人,各自该做什么做什么,我母亲安安静静地为老师驱赶蝇虫,老师安安静静地赴死。相对于巴金,母亲的老师是何等幸福?

许多活着的人大谈死亡,其实健康人所谈的死亡根本就不是死亡,生与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的一位领导从前喜欢领着班子成员到公墓去开班子会议。一开始效果很好,坐在墓碑中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就纯净了,争议没有了,分岐祢合了,问题解决了。可后来,我们领导不去公墓开班子会议了。他说,白扯,一上车往回来,卸下的问题就象你的宠物狗似的,又跟你跳上车回来了。活着的问题不能用死来抵挡。

我一个同事得肝癌死了。我认为他是个英雄。他平时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可以训他一顿,可他对自己的病所表现出来的平静让我很敬佩。我们几个朋友请他喝了一顿他平时最喜欢喝的狗肉汤。是我亲手做的,一条整狗,这本是我最不肯干的,大家欺负我这时不能拒绝。他说,他也畏惧死亡。当夜深人静时,当他独自面对死亡时,恐惧使他发抖,哭泣。但当太阳升起时,他知道这一天他是活的,他要把这一天当活人过,所以他上班,他还是把他的疼痛当平时的胃疼,他还是与我们象平时那样开玩笑。他死了,我们全体上火葬厂去送他。 

我的另一个同事得的是肺癌。他把诊断书挨个给我们看。一个同事说:“嗯,不错”。他生气了说:“不错?你想象一下,这上写的名不是我而是你,你什么感觉?”轮到我接过诊断书时,我就想象这上面的名子是我。感觉如同接到流放通知……。送他上火葬厂是在除夕的早晨。回来时快到中午了。大家就都急急忙忙回家了。可我又接到领导打来的电话,说死者的夫人站在丧宴上哭哪,没人去。我这才想起还有丧宴这回事,又急急忙忙赶去赴宴,把家里的除夕宴准备工作扔在一边,心里不由愤道:“活着真麻烦。”

我们根本不给自己感觉、体验、了解、适应自己生命的机会,我们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医生,由他们去决定如何处置。我们在体验生命上有许多方面已经不到位了,我们拥有的是七零八碎不完整的生命。现代人给自己生命交待的是许多理由,可这些应该使我们幸福的理由,是搪塞不了生命本身的。现代人的忧郁、焦虑、强迫、空虚、失落,不仅仅是不良情绪反映,而是真正的生命欠缺。可悲的是人们到死闭不上眼睛,终不知自己到底欠缺什么,正象一只生于动物园的鹰、老虎,狼,冥冥中感到一种召唤,而到死也不知那召唤到底意味着什么。 

二十三 

动物园中的动物可以享受到现代文明成果,不愁食物,可免天敌之灾,可以尽享天年,也就是说它们有许多铁定的幸福理由。可是他们感受到幸福了吗?对人来说,人总是不断创造更多的“幸福”理由,可是,有了这么多幸福理由的人啊,你幸福吗?理由能一时性地欺骗意识的表层,可却不能长久地欺骗生命。正象道德可以抑制人一时而不能抵制人一世一样。于是,现代人就长出许多现代“病”来。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原始态的生存是低级的、愚昧的,就象我们认为动物园中的动物生活质量高于野生动物一样。我们解决焦虑、紧张、空虚等心理症状的方法是去找“病因”,这个病因,在弗洛伊德,荣格等心理学家那往往是一件事情,把这个因解开了,病就好了,而没有想到这是我们生活方式造成的。动物园中的老虎,狮子现在不断出现问题,人们找各种各样的原因,缺钙,缺铁,缺锌,怎么治也不行,动物园里的猛兽在整体退化。如果把眼光放在全局上,问题的结症是不难看出的。 

我生孩子时买了厚厚两本书,一本是日本人写的《育儿百科》,一本是美国人写的《育儿大全》,我称之为“东毒西邪”。我问同我一起生孩子的朋友:“你用哪本?”她拿了美国人写的,她说要科学育儿。于是,她按书上写的,每四个小时给孩子喂一次奶粉,这中间孩子怎么哭也不给喂奶,也不抱,说是为了养成孩子按顿、按量开餐的习惯。让孩子单床睡,是培养独立性,让孩子哭能增加肺呼吸量……。而我这本日本人写的书却让喂母乳,让一直抱着孩子,让孩子随时吃奶,要搂着孩子睡着,任孩子含着奶……,就和《动物世界》中的动物一样。孩子能吃饭时,我按书上说的,变着法的给孩子弄吃的,还把邻居发动起来,支持我的吃开发。朋友却象西方人一样,吃的简单,却给孩子按书上添加的是什么营养素、维生素丸,钙片……。

两个孩子长大了,我的孩子由里到外是东方的,她的孩子却没有象西方的孩子。如今,她的孩子,又得了肾病综合症。我很着急,找了那个能妙手回春的中医。可我这朋友却一味信奉西医,她说如今化验又没了加号,这就是好了。我说你用这么大量的激素维护着,而且又这样反复犯病,这怎么是好了呢?用西医救急,再用中医治本啊。可她不太以为然,觉得大不了是换个肾。我真佩服当今的人,拿摘个肾、换个肾当小事一桩。于是造害起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我很可怜这个孩子,可她母亲认为这孩子很幸福,因为她有充足的幸福理由。但我女儿能理解我的心情,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幸福理由与幸福毫不贴边。 

说到这里就不能回避世界范围内存在的精神疾病了。由于我们只是按逻辑找病因,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消极地跟在病患后面,表面看是治病,实质上是致病。 

前些年,婆婆经常向儿女宣布:她有钱,老了上养老院,不用儿女养,养老院的生活最幸福了。说了几次后,我偷偷告诉她,以后不要这样说。我说,这孝性也象党性一样得经常培养教育,你老说不用儿女养,儿女头脑中的这个孝弦就松下来了。到时你老了要是不去养老院,儿女还接受不了哪。再说,养老院真的那么好?人老了,谁没个性,特性?凑在一起,萍水相逢的,谁容纳谁啊?闹矛盾,惹气生不是?就算交几个朋友,都是老年人,今天死一个,明天死一个的,这感情受折磨不是?老年人的最好养老处所是在家庭,有老有小的家庭中,天伦之乐才是人的晚年快乐。婆婆听了,再也不说上养老院了。

我一个当律师的朋友。是个开通,外向,爽朗的女人,谁想到了更年期却反应得很激烈。说哭就哭,哭个稀哩哗啦地。有时在庭上,审判长宣布开庭了,她说,等一下,出门到走廊上一顿哭,然后擦干脸再进去开庭。同事的妻子,也闹更年期,大白天把窗帘挡得严严的,一天天地坐在黑暗中生闷气。为了解救这些受难的妇女,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吃药,各种各样的药。出门旅游,朋友聚会……。过了一阵子我问律师朋友:还哭吗?她说,不哭了。我很高兴,说,这下好了,她说,好什么好,我想跳楼。这使我想到邓颖超,她的更年期就很难过。以前说,妇女更年期反应是由于妇女心胸不开阔,阅历少。邓颖超那是经过长征的,在总理身边的,什么没见过?而且她的医疗条件也是最好的。所以,不是那么回事。

二十四

这两个让我们束手无策的更年期妇女的病症很快就不治而愈了。她们当了奶奶,每人抱上了一个大胖孙子!乐得合不拢嘴,病症一扫而光。由于一再晚婚,到了五十还见不到孙辈的妇女大有人在,缺乏摆正人生阶段的坐标,有些妇女以服用雌性激素类药物来保持青春,延缓衰老。于是,我身边的五十岁妇女,有的找小自己六七岁的情人,有一个嫁给了三十多岁的男人,我一个二十八岁同事的岳母,给他找个新岳父竟和他同岁……人们对此不以为然,觉得这是自由、开放、进步,认为人们会得到比以往更多的幸福。事情果真如此么?

社会生活中有些基本理性之所以长久不变,因为被生活逻辑反复修正过的。试图冲破的力量总是以新、奇、特的面目出现,但会一再破湮没、被修正。这就是说,一次性的证实不能证实什么,历史要求反复证实。年轻时曾立誓到老了不做保守派,要作推动历史车轮的前行者。如今发现,保守是老年人的天职,是历史车轮不可少的刹车装置。在当今老年人也一再追求心理年轻的时代,肯老,愿老,充老是多么难得啊?

在原始部落中,所谓的老年人是更年期妇女,是首领。她们更年期的警觉,疑虑,固执是天赋的领导素质。当这一素质没有用武之地时,就表现为当今的更年期病症。如今的更年期妇女普遍接受吃药治疗,因为医生告诉她们这是病。可无论是我奶奶还是我母亲,都告诉我这是人生错位造成的。人生如同植物是随同季节展开生长阶段的,人生阶段不可以用思想去走,而是要置身其中。身在其中,可以自明。这就是生命在思想中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想不明白问题时,人要行动,做,可以带动思想。拒绝生长不可能得到自然逻辑的认可。 

婆婆每天在家里唠唠叨叨,操心不止,但她绝对不说上养老院这话了。如果我办养老院,我必须同时办个幼儿园。就象我的家乡办个炼钢厂的同时,又办个棉纺厂一样。钢厂全是男的,棉纺厂全是女的。养老院和幼儿园办在一起,对老人和孩子都有好处。看国外的养老院,老人坐在轮椅上,排一排,晒太阳,都是痴呆症,好人这么坐着也得变傻了,哪怕身边跑着一个孩子哪。在中国,没有这么多痴呆症。在家庭中的老人,在天伦之乐中的老人,在情感之中的老人,不那么容易得痴呆症,所以,最好的活法不是什么科学的活法,而是自然的活法。 

小时候没因母亲而感到骄傲。因为父亲站在科学角度常年批判母亲。如今批判中医生的观点,在我听来老掉牙,就是因为早被我父亲用过了。我当时完全接受父亲的理论,认为母亲极为愚昧。那么多人动员她转为西医,那么好的工作,那么好的单位,那么好的前途,可她全放弃了,这不是糊涂至极? 

我曾经为母亲感到过羞愧。在那个时代几乎不被人所见的如“”,“虐恋”一类事所造成的“伤害”,当事人不敢上医院,就会向我母亲求助。看着帮助他们的母亲,我认为母亲真是是非不清,爱憎不明,黑白不辩,糊涂到家了。母亲的角色让她在中国得以履行牧师的职责。我曾见过她给怀孕的姑娘用绷带缠肚子,为的是不显怀,好生些。在那个年代,名声等同于生命,姑娘名声毁了,人也就完了。母亲尽其可能地帮助她们。

母亲看上去还没有道德感。有一对不良少年,不仅早恋,还早孕,偷着把孩子生下来。他俩不仅遭到社会的唾弃,也被双方父母赶出家门,不认他们。他俩找了一个破棚子住下来,生活的艰辛是可以想象的。可婴儿总闹病,两人没有钱只有哭。我母亲给孩子治病,分文不取,还给孩子弄些吃的、用的。母亲帮助他们,鼓励两人把日子过起来。当时我对母亲的作法给与批判,要知道周遭的人是怎样唾骂这对少年?记得有一年过年,这两人抱着孩子到我家来给母亲拜年,母亲是唯一接待他们的人。这两个人用了一年积攒下的钱给男人做了一件“的卡”上衣。衣服崭新,锃亮,硬挺挺的,看着很可笑。女的围着男的前后地抻,拉,嘴里急急地说:阿姨,你看,我们过好啦,你看,我们过好啦。男的直直地站着,向母亲展示他们的好生活。我肯定是撇嘴了,虽然今天我想起这件事心里是酸的。母亲轻轻地抚着这件衣服说:多好啊,就这么过日子,这不就越过越好了吗?

可是,被我认为没有是非感的母亲,有一次我却看到她拒绝给一个病人治病。

另一个街道的居委会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曾在公共厕所发现一个包裹,里面的新生儿已冻死。她就大喊大叫,挨家搜查,把一个躺在床上,一身血迹的姑娘拎出来,挂上牌子游街……。

有一天这个居委会主任到我母亲这求医,母亲说,你走吧,找别人给你看病吧。我给你看也看不好。这个居委会主任非问我母亲原因。母亲说:你不是女人吗?你没生过孩子吗?你怎忍心这样对待这个姑娘?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一声不吭地自己处理这个问题,她有多难?你不帮她,还这样对她,你还是人吗? 

当年我虽然对母亲没有原则的做法很有意见,甚至认为这是母亲无知的表现。但我还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当我上中学时,同学们开始春情萌动了。我置身于这一动乱中,这眼光就有点象看母亲身边的病人了。有早恋的,大家就群起而攻之,其攻击方式之过分,显示了与早恋者同一的心理状态,但他们不自知。早恋者是被孤立的,同学们与他们划清界线。记得一天早上进教室,看到有人把一些污辱早恋者的话写在黑板上,大家笑着,等着看早恋者的尴尬。我拿起黑板擦就去擦,上来几个同学拉住我,我们就这样拉扯着老师进来了。 

二十五

 一个早恋的女生,被大家这样打击后再没来上学。学校还有些事情,老师让同学去找,谁也不去,因为都与她划清界线了。老师知道我与谁也不划界线,就让我去找。同学们告诉我,这个女同学的妈妈知道她早恋这事,把她暴打了一顿,关到仓房里锁上了。

我到她家,果然没在屋子里,我到仓房黑暗的角落里找到她,病得是奄奄一息。她得的是肾病,一条烂被子散发着尿味。我这人继承了母亲的人道主义精神,不管她这人品德怎么样,她这时可是病的要死。我要找她妈理论,她不让,我说,你这是后妈啊。那时的人也真是的,怎么对儿女也用道德眼光来看待呢?我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就把她架着送给了我母亲。把她交给了我母亲后我就不管她身体了。而对她进行了一些精神挽救,送给她看哲学书,其中就有柏拉图的《理想国》。小时候我的原则性很强,虽然不与这样人划清界线,但也绝不和她们关系密切。虽然她觉得我救她命把我当朋友看,同学们看我帮她也以为我们要好,甚至于开会研究是不是也得孤立我,和我划清界线。记得班干部找我谈话,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为根据,要我解释为什么不与这样人划清界线?我不解释,我行我素,对别人的议论不予理睬。这是不是受了母亲的自然观影响,使我看问题超越了道德呢?

道德,科学,相对于母亲的自然观来说,都是小概念,都为母亲所包容。对比讲科学,讲道德,讲理论的父亲,我越发觉得理性的偏颇。

西方文化中一直有个至高无上的,万能的上帝压着他们,人,是有原罪的,是迷途的羔羊,人是卑微的、愚昧的。可是东方人却始终有神人一体的情结,从未有真正地把神从自身中分离出来。事实上也是,我们有什么理由藐视自己的感觉和认识能力呢?生命本身就是神奇的,进化铸就的感觉凭什么就没有真理性?对感觉我们能做的是认识它、了解它,挖掘它,而没有必要摒弃它、贬低它。

西方“科学”的发展总是以开掘一条路,堵塞九条路为代价的。比如,许多人不适应婚姻,便是生活在“幸福”中也出现许多精神症状。当事人自己找了很多的幸福的理由,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已,可身体和情绪不听从这些理由,于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现象就产生了,当人不在福中时,还以为福就是幸福,可真在所谓的幸福之中时,就会发现自己拥有的仅仅是幸福的理由,而不是幸福本身。西方文化就总是在我们想在幸福时给我们幸福的理由,想要音乐时给我们琴弦。 

其实好多不可理喻的人更乐于跟着感觉走,寻求自然态的生活,而理性很强的人却用道理把自己压入社会生活。如今,我们的生活是患病有医院,平时有一日三餐,有暖衣热被,但人们所遭受的痛苦并不比衣食无着的原始状态时少。人们是不是真正地需要自然一下呢?问题是人们的生活已经不自然,也不可能自然了。可人们的心理定式还固执地追寻原始,正象出生于动物园的老虎,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它闷闷不乐,它自己并不知道不快乐的原因,就算它是一只智慧虎,它能找到的也仅仅是一些幸福的理由。因为它并不知道他需要在大地上奔跑,它从未跑过,也未见过,也难以想象。正如这只老虎,我们很多人空虚、无聊、寂寞,可又根本不知道与其对应的是什么,不知自己缺少什么和想要什么。  

于是人们错误地用吃喝玩乐来打发,而当事人自己是难以判断这是否就是心病的对应“药”,是否是自己需要的,能否填补空虚。

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负面情绪的。负面情绪提示我们应注意到我们的生活方式,改变生活方式。用理性的方式不能完全解决负面情绪,西方的理性文化,表面看是人文的,注重人权,是人本主义的,但却理性地对待人,把人也塑造成理性的,其实是异化人。科学蔑视感觉的做法,已造成了诸多难解的问题。

 中医诊断的凭感觉,使人觉得中医很不科学。可感觉本身是没有价值的或者很低级的吗?诊脉中感觉是很重要,在各行各业中都需要感觉,所以机器人不能替代人的是,再多的信息也不能整合出感觉来。大脑这台高级微机能产生的一种高级产物就是感觉。我们对其使用不够,科学使我们的感觉退化了,还认为它不行,可能正是如此,有人才认为中医是巫术。

二十六

当年我之所以认为母亲糊涂,不仅仅因她的道德感不如一般人强烈,便是对精神病人,她也并不如一般人那样将其当疯子对待。母亲与精神病人处之坦然,从不大惊小怪。母亲给他们针灸,吃药,和他们聊天,也多治好了,于是我小时不觉得精神病是什么特殊病。母亲有时忙不过来,就让我陪精神病人聊天,这使我很会和他们聊天,到现在也是,我能和一屋子的精神病人很好地聊天。如果以为我是在哄着他们是用技巧和他们谈话就错了,我和他们聊天与正常聊天是一样的。你不用正常人的方式说话,他们能听出来,他们一点也不傻。

母亲不象西医那样大惊小怪地对待精神病人的态度也影响到我,这使我的朋友中也有精神病患者。在人群中,精神绝对错乱的人很少,绝对理顺的人也很少,大多数的人是局部紊乱。我了解这一点,知道怎么与他们说话,和他们相处。当你了解精神病是怎么回事,同时也知道他们与正常人并不存在质的差异时,你不过是根据他们的特点和他们交流,就不会与他们发生冲突,激发他们的病态。历史上多少被认为是疯子的智者遭到迫害,被梆到火柱上烧死的哪个不是被称为狂人和女巫呢?这种历史真的过去了吗?

一个孩子,他母亲有疯病,这孩子有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担心自己有病,别人的关注也给他造成很强的心理暗示,于是他的行为就怪异起来,走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我和他透彻地谈了一次什么叫精神病。我说,人的大脑发展是不平衡的,所以才有发展的空间和余地,人的大脑之所以大于一般动物,人之所以能成为万物之灵,就是得益于人的头脑的这一变异性。就是说,人的大脑正是由其特异性而发展的,说白了就是精神病推动了人脑的进化。便是那些疯大劲,失去自控和自理能力的人,也是在为人类的进化替整个人类付出个体代价。

我们相对正常的人不能不领疯子情,同样是人,他们却被设定的连照料自己都做不到,所以,人是生而就不平等。正常些的人应该担负起照料他们,关爱他们的责任。我对女儿说,如果你的天资比较高,那不是你可以获得比别人多的物质享受的资本,而是老天要你担负起比别人更多的责任。拿你的聪明去夸耀,去嘲笑别人是对聪明的作贱。不要对别人不合自己心意而不满,正在不平衡中进化的大脑,一步步走向异化的社会生活,已使人的精神状态处于空前焦虑的境地。想要做一个好的医生不能只关注人的肉体,还要关注人的精神,这两者是密不可分的。女儿兼学了心理学课程,她已认识到精神和疾病的关系十分密切。 

不能否认,我们现在的思想是七零八落的,精神是一团混乱的,由于我们丢弃了传统的思想观念,仅接受了西方的科学而没有接受他们的宗教,使我们的生活和情感产生诸多分裂,出现好多问题。

母亲宽宏的态度影响了我,可当我走上社会时,我却因如母亲一般的宽宏而有时为人所不容。母亲的宽宏不为人所指责,而我却遭到极大的压力。如果我不对所谓的坏人愤慨,那么毫无疑问,我就被划归坏人一类。我帮助“坏人”我就是有罪。有时,我甚至遭到比坏人还糟糕的境遇。因为我比坏人更可恶的是,坏人是坏人干坏事,而我是每当人们把我当好人时,我就干坏事,亵渎了人们对我的感情。比坏人更罪加一等。这时我才知道,象母亲那样做一个人道主义者,并不是谁都有资格做的。牧师可以和罪恶打交道,而平常人,只能做纯粹的好事,只能独善其身,不可任意将善扩大化。这时,我再一次后悔没有学中医。

女儿学中医之必然,是因我想要理顺她一度混乱的思想,想要矫正她不良的生活方式,想让她学会照顾自己,想让她精神独立,想让她有一技之长,想让她能够终生学习,想让她老有所为,想让她为人民服务,想让她沉稳,想让她有自己的事业,想让她的道德得到认可,想让她很中国。我对女儿有很多想法,非把她托付给中医事业不能实现。

推而广之,我希望中国能重拾失落的文明。跟着西方人后面走的路是走不通的。我们绕了好大一个弯路,我们不能白走这个弯路。就象我在中医这个问题上所走的弯路,要在我女儿这弯回来一样。是时候了。我们可以沉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方方面面地想,我不主张用复兴儒学的方式复兴东方文明,那是做不到的。女儿也读孔孟的书,为得是更好地体会古人的自然观,培养自己的感觉。

二十七

如今许多中医不会摸脉。我在网上就看到一个中医说,摸脉干什么啊?摸脉就相当于做B超和CT。有摸脉的功夫不如让病人去做B超和CT,又快,又准,又直接。我一听就知道他已不是中医了。有的人学中医真想把脉象学好,可连着摸几年还是不得要领,不得不怀疑脉象的科学性和规律性。女儿摸脉学得很快,弄得学了好多年的人都十分惊讶。我不惊讶。怀疑感觉的科学性,用科学做武器,武装了自己的头脑,把感觉压制得不说没有了,也已失去其敏锐性,又怎能摸好脉呢?女儿用传统文化的自然观使心性清净,感觉不蒙尘,自然体会得又快又到位。她不觉得学中医难,而是很喜欢学。她摸脉不是摸腑脏,而是辩阴阳五行,甚至体会八卦运气。如果把摸脉理解为是B超和CT,当然就可以用仪器取代了。摸脉并不是简简单单摸哪个腑脏上长肿瘤了,而是建立一个意象,有点类似美国常搞的电子模拟。用意象进行整体思维,这怎么可能是做B超,CT检查能取代的哪?

中医之所以是中医,就是在于用什么仪器也难以取代它的意象思维。便是将来建立起一个类似“深蓝”的智慧电脑,它和人的大脑不可比的一个最关键性的东西就是感觉。它的智慧不能飞跃到感觉境界,这正是中医不可超越之处。

 中医对事物的感觉不是凭空的,而是十分锐利的。

让女儿摸脉的人不少,有时女儿摸了一个人的脉后,就慢慢地搓着手,她告诉我,这人的病很重,病情复杂不好治。她说,我摸这样人的脉,我的手就从手指尖往上慢慢发凉。有一个人,耐心地等人都走了,让我女儿给他摸脉。女儿摸了之后说:叔叔,你去找我老师再看看吧,他治男科治得好。这人赶紧问明女儿老师的地址,不停地致谢。

我告诉女儿要有意识地保护自己的感觉,有意识地把知识转化成智慧,把智慧磨励成感觉。这就象一把菜刀,知识是铁,智慧是钢,感觉就是刀刃,是锋。

为了振兴传统文化,而振兴传统文化之路我认为是行不通的,必须得依托一些有实际用途的东西才行。没有现实基础是做不成什么事的。西方文化虽有弊病,但其眼前的实际用途是他得以存在的现实基础。人类的进化是要轻装上阵的。一块金子的价值,对正在征途上的人类来讲,就是不如一个窝头。历史经常做出弃珠宝而留窝头的选择。这是不需要讲什么道理的。所以,我在网上看到一位年轻的教授发誓致毕生之精力复兴儒学时,我感到十分悲哀。我告诉女儿,千万不要把传统文化制成珠宝,一定要做成窝头

科学使中国人的头脑局部充实整体倒退。认为今人比古人强就是一个错误,与动物园中的老虎看待野生虎是一样的。我们真是拥有太多太多的理论了。理论把我们的头脑和生命充塞得没有一点空隙了。我在少年时曾见过一位浮士德式的老人,他把自己关在小黑屋子里研究理论。他一阵阵地发狂,撕书,砸墨水瓶。我不知如何是好,就给他桌上放了一个小鱼缸,里面是我养的两条漂亮的金鱼,还放了一小盆花,花开得比盆还大。我想,他坐在书桌前,难道目光就不会被金鱼和鲜花牵引?就不能想到他是活的,不是在坟墓里?就不能想到他应该到外面去,到阳光下?一周后我去看他,在他暗无天日的小屋中,我的鱼和花全死了,就那么死气沉沉地摆在那。不久他也死了,而且没有闭上眼睛。当时我就意识到,理论能杀死有生命的东西,它能把整体的东西割裂,把活的东西杀死。

认为不把事物抽象就不是科学,可象数学这样的智慧之花,数学家桐丘成却是在儒家思想指导下搞数学,可见,东方文化是能够包容西方最尖端的文化成果的。 

抽象不是高超的代名词,认为科学比阴阳五行强,认为珠宝比窝头有价值,都是科学衡量的结果。连提倡儒学的人,也是千方百计地证明儒学就是珠宝,以为人们就必然会弃窝头而选择珠宝了。可我支持女儿首先学到手的技术是针灸。我说,当你和西医在一起时,当你们几乎是赤手空拳时,你还能称自己是医生,还能为人治病,这是对一个医生的起码要求。不要先去想当什么专家,专家离开大学,离开大医院就不是医生,连一个一般的小病都不会治。医生不是搞航天飞机,大多数的医生还是要给千百万老百姓看病的。所以,先不要把自己弄成钻石,不能让中国老百姓搂着一堆钻石饿死。要尽最大可能变知识为力量。

二十八

母亲给人治病用药如金,经常只给病人一包药,告诉在三个小时内不见效就宣告这药不对症,马上得想别的办法,不能耽误病。她给病人开药连吃三付的时候都少,从来不开大处方,而是经方药量也小。病人常常要求加大药量,说中药来得慢。母亲反对中药来得慢的说法,她说如果对症的话,中药一点也不慢。很多时候她甚至不用药,我有病时母亲就很少给我吃药。对患有胃炎,皮肤病,风痛等症的病人,母亲常常是不急于给他们开药,而是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因为这类病往往是精神上的压抑,紧张造成的。当人用幸福的理由说服自己时,而身体却常常做出了反抗,这时,理顺身心比吃药来得重要。指点迷津非智者不能做到。正象出生于动物园的老虎,自己是不可能找出忧郁的原因是什么。

再者,人的心性是不同的,如果把人的个体差异按五行分类的话,不仅仅健康标准不是一个,治疗方式不一样,连心理要求也不一样。比如,遇事,我劝水性和木性的人宽容,我就不劝火性和金性的人宽容。如果劝火性的人宽容,他要是能做到的话就糟了,他肚子里非长出癌不可。所以好多人觉得我没有原则,关键就在这里。同样的事,到我这里,有的人我劝其忍,有的人我其发泄,一因人而定。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道理是为人服务的。

按母亲的不吃药,少吃药的原则,目前人们用中药做保健品的做法,她肯定是反对的。长期用中药平衡阴阳,不仅废退了人体自身的平衡能力,构建一个虚假的平衡,一旦这一虚假平衡保持不住,呈现出来的就是“中毒”症状。母亲用药如金绝不是出于“是药三分毒”的观念。我在论坛上遇到一个中药药剂师,她说“是药三分毒”,告诫人们不要随便乱服药,她不让人们乱服药是对的。人们现在把中药当成西药一样用是错误的。不辩症就乱吃药,往往吃反药了。吃反了药,不对症的药,和不用再吃药就是毒。而对症时中药就不是毒。

中医常使用毒药,母亲先后拜过三位老师,每行医一段时间,她就拜一位名医学习三年。她最后的师傅我小时见过,姓田,我叫他田姥爷。他的诊室,病人满满的,水泄不通。他象一位将军一样,开药如调兵遣将。我现在理解他为什么有这样的自我感觉,母亲跟他学习,更多是为了开阔眼界和思维。可从来就不敢象他那样用药。田姥爷用药“霸气”,巴豆、砒霜等是他的常用的药,血崩的人他敢给开“破”药,他敢让“十八反”的药到人肚子里反。

母亲也用毒药,但所用“毒药”较之田姥爷就少得多,女人嘛,缺少魄力,但也较之别的医生要多。她在大医院当医生时,卫生局批下来的少量“毒药”,医院药房不接收,母亲要收,而药房不收,说是没有用处。医院不让医生开“毒药”。母亲到卫生局要这种“毒药”。局里以为是医院来要就给母亲了,母亲就自己配制药。医院知道了,说母亲无组织、无纪律,让她写检查。对此母亲理解不上去,检查还是我父亲替她写的。

当我手持公安局开的证明,买巨毒药回来加工时,用毛巾把头部包起来,结果我还出现中毒症状。可给危重病人大剂量用上,不仅不出现中毒症状,还起死回生,那么,所谓的毒性哪去了?对健康人是毒的,对病人就不是毒?这用西医的理论就解释不了,可用中医的就能。药是平衡阴阳的,所谓以药之偏纠阴阳之偏。对一个阴阳平衡的健康体来说,用上药,打破了阴阳平衡,就出现了中毒症状。可对需要借助它强力平衡已失衡的阴阳时,这药就能起到平和的药起不到的作用,这时你要是就这个病体谈药的毒性就很可笑了。这一方面说明中药绝不可乱服,一方面说明,对症就无毒。所以,不讲阴阳五行就无法使用中药。而西医想把中药毒性取掉的作法是可笑的。“是药三分毒”的说法,往往就是中医药剂师也讲错。 

我见过母亲一次大手笔。因为这事与我有关我才留心和记住了。我中学毕业时,当时的形势是我必须得下乡。对时事政治一点不懂的母亲不想让我走,想要我留城,我笑母亲是痴心妄想。母亲却找到主管此事权极一时那个官员的干女儿,对她说;“我知道你干妈常年卧病在床。你告诉你干爹,我包两个月把他老婆治好,条件是给我女儿留城”。那个官员不信母亲能把他病包子老婆治好,当即就答应了。母亲手到病除,两个月,让他老婆行走如常。官员大喜过望,不仅给我办了留城,还分配到国营工厂上班。这次治病,母亲把压箱底的药都拿了出来,还用了一些“霸气”药,所以效果显著。 

二十九

中药没有说某一种药就是固定治一种症状的。有人把某一中药就当成治感冒药,得了感冒拿起来就吃,我就是很反对的。同样是感冒,春季和秋季的不一样,今年和去年的不一样。虽然感冒往往是表症,可以用解表法。但解表还有辛温解表和辛凉解表两种哪,不同地理位置,用药还不一样。不辩证而用中药是中医大忌。可是,如何辩证?如今的中医有几个会摸脉的?如今,中医也更多地依赖问诊和现代的检测手段,于是也很难在头脑中形成意象,进行完全有别于西医的治疗。中医的衰落是全面的。

中医适于一对一的师徒相传,而不适应如今这种学校和课堂的统一教学。学校使用的教材不是医古文,而是经过白话翻译的,这一翻译,不仅把意思走了,而又经过逻辑思维梳理。想想看,学生的学习效果会是什么样?五年学业结束走出校门,学生一脸茫然,中医不象中医,西医不象西医。西医只要学,就能学到知识,就能学成。而中医没有“知识”,中医的知识没有阴阳五行这一精神内核统帅,就是一堆垃圾。学中医不可能象学西医那样一个术一个术地学。中医不是技术,所以你不能量化它,测试它。它大而无外,小而无内,你到哪去找它的对应体,用什么做它的参数呢?这正是母亲反对我不背典,只想知道对症下药,坚决不肯教我绝招的原因。因为对症下药只是中医之表,而不是中医之理。可中医药大学的毕业生,往往连对症下药也不得要领,更谈不上对中医的信仰,于是纷纷改行做西医去了。

当一个西医生只要学会所学的就可以了。可要想当中医,如果你不能超越道德,超越我们的生存环境,超越我们的时代,不能有一个自然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不对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有个整体把握,你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好中医。你是无从诊断和制定方案的,你就会学起来不摸头绪,无所适从。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医的确是不可学的,尤其是在科学强势的今天。

当年,我之所以没有接受母亲的“师传”,是因为国家不承认师传。没有文凭就没有考医师证的资格,而文凭只能靠上医科大学才能取得。而上大学的,是接受了十二年“科学”洗脑的年青人,而且是洗脑成功的青年。当他们接触到与以往所学完全不同的阴阳五行观念时,他们是抗拒的,排斥的。他们会非常自然地将中医做西化处理,何况中医药大学分科、分类的课堂教学,把中医真正肢解了。把中医一般性地,科学性地,杀活地交给了学生。我想,母亲学医时如果不是师传,而是来于课堂教学,会是什么样?

 十分可笑的是,医学院,尤其是中医学院的教授,只会教学,不会看病的比比皆是。而中医分科,各科老死不相往来,更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

 女儿在中医药大学读到大二,便在家乡拜师,临床学习了。她决心在毕业时能够看病、摸脉、开方。对此,我无言以对,只能任她摸索前进了。

医院的形式,从母亲的行医实践上看,也不太适合中医。分科,只能开药房里面的药,不能自己配制药,不能提前准备药,真正的中医在医院里是很受限制的,如同绑住手脚。如今我理解了母亲为什么离开了大医院而单干,这不仅仅是她的个性使然,而是和她一体的中医排斥医院这种行医方式。

女儿的师傅就是师传的,医术很高,慕名来求医的还有邻近几个省的,但他没有文凭。是医院临时聘用的。女儿说,上级领导来视察,就询问他的学历,弄得他很自卑。他被聘中医院,养着全院的人。女儿一开始还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开经方,而要开大药方,后来才知道是为了医院的效益。有真本事,然而没有学历,使他举步维艰。他必需通过自考取得最低等的文凭。每天一上午就要看四、五十号病人,休息时间还要准备课业,学习必须备考的英语,虽然他是医生,可他身体很虚弱,他没有休息时间。

为了获得文凭,女儿必须将西式的课业学得达到学校要求,还得学政治,英语和大量的西医课程。又学了一个又一个的专业文凭。同时又实习临床、实习针灸、推拿……。在其它专业大学生可以尽情玩乐时,她却课业繁忙,学习紧张。老师照本宣科的讲课,使她更多地进行自学。而这一切又都在她有意识地抵制西式思维的干扰下进行的。她和我开玩笑说,大脑不停地做这种切换,会不会分裂啊?

三十

师传,可能学成纯中医,而女儿是在学校学习,她又必须学好西医。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既学好中医,又学好西医,在理论上是不可行的。这的确是个实验,把中式思维与西式思维统一起来,既便是在B超上清楚看到肿瘤了,也先不做切割之想,这是很难做到的吧?我对女儿说,人类大脑的几次飞跃,都是把不可能的转化成可能的。抽象是飞跃,意象也是飞跃。把这两样结合起来更是一个飞跃,我相信人的大脑确有将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的潜能。其实在西方,人们对其思维方式造成的偏颇也是有所纠正的。比如法官要德高望重的,在面对复杂案件时,人们想要凭借他的不是他的知识、学历、权势,而是他历经磨励的感觉,人们对他的自由心证和自由裁量权是给予极大尊重的,并不要求他给予充分解释。

我在当中学教师时,就有一种无能为力感,因为我清楚地看到孩子们发的多样性和可性,然而学校教育只允许他们走一条道路,实现一种可能。所谓教育,不是发展和实现多种可能,而是砍伐这些可能,还美其名曰是对小树进行修理,这在我看来非凶手可为。学校教育产生的“科学”产品,合格率极低,众多的非科学废品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没发展起来的非科学思维。我曾竭尽全力培养学生的科学头脑,可是收效甚微。这说明许多学生对科学思维就是不感冒。这样一来,与其让兔子学游泳、乌龟练赛跑,就不如让他们各行其道来得好。东方人既然擅长形象思维,那么就让他们如日本人那样,对西方文化运用模拟追随学个八成,而在擅长的领域施展才能到极致,不是很好吗?

当前,关于中医讨论得最热烈的,是说它究竟是不是科学。我觉得这不是个问题,中医不是科学没什么不好。二十年来,科学发展了多少?二十多年前的那本西方的《育儿百科》如今看来,已经相当不科学了。可一个瘦弱、有病的孩子,已按当年的科学方法,养育长到了二十多岁了,科学对此负得了责吗?三十年前我学习的关于生命、宇宙、物质、粒子的许多定论,如今改得面目全非,有些与从前正好相反了,谁知三十年后,科学又将改变多少?科学的最终发展将会证实中医的真理性,相比之下,中医的落后如果是指它二千多年来没有多大变化,我倒希望它能继续两千年没有大变化,就反倒证明它是永恒的真理。比如育儿,越是“先进”的、新的、科学的东西,反倒是最危险、有害的。还是传统、自然的方法更稳妥。

好在理论的批判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让许多人把功夫用在证明钻石和钻石比窝头有价值吧。西医的飞速发展,恰恰给中医留下了足够的发展空间。西医的治疗成本,使最发达的国家也难以支撑其医疗体系。我国目前的医疗体制,更是提出了一系列难以解决的现实问题。这就给了中医以喘息和掘起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历史总是这样公平,虽然中医百年来被摧残的七零八落,但必竟有了这样一个历史空档。 

当前振兴中医要走毛主席的以农村包围城市,以中西方医学理论与中国医疗实际相结合的道路。将中医的治疗观,养生观,世界观,人生观合为一体,以传统文化推进中医的普及,以中医为依托促进传统文化的复兴。我之希望中医生存和发展,正象希望于它的哲学内涵能充实女儿的灵魂,使她沉稳、安祥、温润、自然一样,也能给我们这个民族留一条能够在不可解时用来自救的道路。

女儿学中医可以实现她做一个堂堂正正中国人的愿望。让女儿能救世济人,终身有靠,独立自主,事业有成,活到老学到老,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都有自己人的尊严,有自己的人生信念和事业追求。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说说可以,谈何容易?做一名公务员你如何做堂堂正正中国人?一个下岗工人,一个街头被警察赶来赶去的小摊主,一个饿着肚子的民工,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人是否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还要由他所依托的职业来决定。毛泽东评价白求恩是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有益于人民的人。而白求恩如果不是一个医生,想要争得这一评价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一根细细的纱线,从母亲到我再到女儿再往下延续,延续的是血脉,是中医,是中国文化,是中国人的情感。这条细细的线波动着,向周边颤发着东方人特有的对他人的关爱和温情。愿我们相互呼应着走下去,走向明天。

 

三十一 

家里的电话现在经常是病人打来找女儿的。女儿统统建议他们去找她的师博诊治。女儿说:“我是学生,在取得医师资格证前不能行医。”女儿不看网上有关中医的讨论,对我热衷于这种讨论报以宽容的一笑。她说:“没必要去和人争论。中医能否存在,是否科学不是争论来的,是靠实践。只要中国还有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农民,中医就必然会存在下去。我将来的工作岗位要定在农村,城里的老爷们要找我看病得到山村去访我。村童会‘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人们找女儿看病,确切地说是找她诊脉。她言病很准。每天,一个上午就要摸五十多个病人的脉。给一个病人摸脉,其它人全瞧着,中医看病到如今还是现场考试。要想取得病人的配合,医生先得看准脉。 

女儿的诊脉如今已让好多人称奇了。她摸着脉,对病人说,:“你血压太低了,头晕。”病人叫起来:“这你可错了,我是高血压病,西医一直治不好,我才来看中医的……”女儿叫护士给病人量血压,量了两遍,全是血压低。女儿说:“你把高血压都治成低血压了。”另一个病人,女儿说她:“肾结石,子宫肌瘤,小叶增生……”病人不信,说她没有感觉,女儿开了B超单让她去检查。她回来时晃着单子喊:“真是的呀,全有,一样不少啊……”。 

女儿的师博对她的进步也感到惊奇,说他没少带学生,带了几年不会摸脉的人也大有人在。便是能摸脉的,也没有能达到女儿这程度的。有不信劲的师兄、姐来和她切磋,却不明白她是怎么入门的。女儿的同学,一个中医药大学的尖子生利用实习机会,随同女儿来见她的师博跟着实习。可是这个学生只跟了五天就离开了。因为感到无从入手,茫然不知所措。 

女儿总是毫不保留地把自己心得体会和盘端出与同行交流。她说,中医事业需要许多人的共同努力,我要把我学到的东西与大家分享。可同行们往往无从感受。女儿说,其实中医本身并不难学。难在人的头脑被现代思维屏蔽住了造成理解困难。一个脉,把什么情况都告诉人了,可摸脉的人却感受不到,当感觉被穿上了铁盔甲,还怎么能知道脉告诉我们什么了呢?

师博说女儿入门快是源于女儿心灵的纯净,没有受到污染。 

女儿变得越来越沉稳,越来越谦虚。她摸到一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脉,就琢磨着摸来摸去不罢手。她师博看到了,就给这病人诊脉,对病人说:“你做过气功,你的病就是从做气功上来的。而且你的病在腠里之间,非药力能及,不好治。”病人说他做的是瑜咖功,应该是没有害处的,可却吃不下饭,遗精繁烦……师傅微微一笑说,慢慢服药调理吧。 

中午,女儿请师傅吃饭,追问师傅是怎么看出来的。师傅从经络角度给她一点拨,她豁然开朗,点头称是。女儿回来对我说,如果不从经络角度去认识,这个病既看不出,又无法解释。可是在脉象上这个病又有,又与其它病有区别……女儿说,看来经络学说就是应有一个合理解释这样的要求而生的。 

女儿上午在中医院跟她师博给人看病,下午到西医院,跟外科医生上台做手术。我家的椅子扶手上都拴着她练习打结的线。我买回来的肉,也先被她剖开,又被缝上……  

女儿告诉我,无论西医还是中医,到了一定境界时,就相通了。高超的西医在做手术时,往往不用刀做剥离,而是用手,凭感觉将肿瘤,病块摘除,不伤及其它组织。所以,华佗要是做手术,没有现代的手术器械也是能做的。中医的手术没有发展起来,不是因为中医排斥手术,而是被人为地阻断了。公元610,巢元方等人集体编写的《诸病源候论》书中就记载了肠吻合术、人工流产、拔牙等手术,说明当时的外科手术已达到较高水平,但古人肯定是难以接受手术,曹操就是一个例子,居然把提议做手术的医生给杀了。看来,中医的发展便是在中国也是受阻的,中医如何发展也不能全由中医人来决定。 

三十二 

女儿告诉我别担心中医面临的处境。她说,要灭中医并不容易。有人要取消农历,你认为可能吗?不可能,因为农民种地必须要用农历。有人要取消汉字,你以为可能吗?看看日本,韩国又大量恢复使用汉字就明白了。只在中国还存在,中国的农民还在,农历还在,汉字还在,那么取消中医就只能是痴心妄想。当然,如果中国被美国灭了,通过立法取消了中医,那中医才是真完了。可只要再过五十年,西医就会认识到中医的重要性,那时就是西医转过来想要学懂中医了,这是历史的必然。 

可是,在临床上,与受过现代教育的病人在这个问题上就不是太好沟通的。一上午要看五十多个病人,要想对每个病人进行详尽的中医学方面的解释几乎是不可能的。女儿说起师傅如何对付这种情况时把我笑得肚子疼。同时也深刻感受到中医的无奈,站在现代角度理解中医当然很困难。 

但是,女儿认为,西医的发展对中医绝对是个促进。一个没有对手的武士是难以保持活力的。我也感觉到中医在女儿这产生了变化。母亲给人诊脉时,只能从中医上说病,说症状,说感觉。而女儿诊脉直接说西医的病名,说出指标度数来。这又是女儿在西医院学习的成绩。在西医院,她借查脉博而诊脉,她借写病历而分析各种指标和数据,而这些分析又被她融进中医中,这使她与病人交流时更方便,快捷。她说,我先做一个合格的西医,而做一名合格的西医并不难。 

回到家中,她总是捧着医古文研读。她知道,如今的人们有一个认识上的误区。不管什么理,以为说了人们就会懂。只要说得明白,就能成为人人可以接受“真理”,人们之所以不接受是因为说的不够明白。基于这一思想,全国一片质问声。到处都是讲解,辩解声。人们这张嘴可真是没白长。其实,人们的交流范围并不宽。便是物理,化学,数学也是可以大众交流的吗?也是一说就懂的吗?那个因做瑜咖功而致病的人就不会明白,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健身活动吗,怎么会致病呢?他不会明白,说瑜咖功可以健身是有前提的。在西方国家做体操的确不会致病,而把瑜咖功当体操来做却往往会出问题,这可不是说句骗人这么简单的事。如果只承认中医骗人还好说,谁能说出中医怎么害人?哪个西医能说出中医害人的机理?女儿笑说,便是能研究明白中医如何害人都能是个好中医,为此,当然要好好学习。既然是生在中国做医生就不可能象美国的医生那样完全回避和无视中医了,这也是我身为中国医生的责任吧? 

既然认为道理是能够听明白的,那就应该认真听。可如今是谁也不肯听谁的,全在自说自话。中医备受质问,可是质问的人真的肯潜下心来了解一下中医到底是什么吗?是否肯静下来,认真听一下中医的解答?就象骂鲁迅的有几个是好好看过鲁迅的?所以,真正的中医是不会浪费时间和质问的人纠缠的,于是,质问的人总是不战自胜,洋洋得意。 

我母亲从不反对西医。相反,她从中医角度去理解西医。来找她的病人好多是经过西医治疗的。她总是仔细询问治疗过程,根据病情琢磨西药在人体中的作用。有时,她还把西药弄来尝,象李时珍一样,给西药定味,归类。我亲眼见母亲将中药与西药配伍着服用。我想,少数民族地区的犀角、琥珀、羚羊角、麝香,以及南海的龙眼、荔枝核等,渐为内地医家所采用,东南亚等地的药材也不断进入中国,也都是这样丰富中医药材的吧? 

唐宗海认为中西医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应当融汇贯通。他在行医治病的同时,以中医理论为基础,吸取西医解剖学、生理学等知识,撰成《中西汇通医经精义》2卷,于1892年刊行于世。书中附有西医解剖学图,是我国最早汇通中西医学的著作。 1894年,他的医学代表作《中西汇通医书五种》刊出,行销海内外。唐宗海是我国在理论和实践上汇通中西医的先行者,其医名不仅大噪于北京、上海、广州等地,而且蜚声印度支那和南洋等地。在这里有中医人好什么面子的问题吗? 

三十三 

按照线性思维,治病的方法往往只能有一种是正确的,或者说只有一种是最正确的。就象一个人要去北京,路径在他头脑中只有京广线。虽然他也承认条条道路通北京,但京广线在他头脑中却是根深蒂固的。但如果站在交通这个高度讲,那路径就要开阔得多,不仅有陆路,那水路,空路也都是路。西医的理论是统一的,可治一个病人的方案却可以是多种的。中医的理论基础是一个,但治同一个病人,每个中医却可有不同的治法。中医治病有派别,“火派”,“寒凉派”,“攻下派”, “补土派”, “养阴派” ,“温病学派”等等。同一个派别的医生治病还有各自的风格。不懂行的人会奇怪,“寒凉派”是不是只能治热病,不能治寒病?不然得寒症的人还不让寒派的人寒上加给治死?同理,火派的人也只能治寒症,不然给发烧的人下大剂量的附子还不把人送上西天?女儿说,她发现,便是做手术,不同的医生也有不同的风格。

这就是说,如果在风格之间做对比,好、坏,对、错这样的标准往往派不上用场。好多病人来找女儿和她的师傅,就是讨论治疗方案的选择。每种方案的效果都是需要好多条件来支持的,所以,一个医疗方案的好否,不仅要看医疗方案本身,还要看你是否具体所需条件。如果用西医的方式,住院治疗,做手术,花五万元把病治好,而另一方案是不住院,服中药,花几百元,把病治好八分,你选哪一个呢?对大多数农民来说,他们选择后种。

看官会说,这中医还是不行吧,这病怎么不给治去根,还留两分呢?女儿年轻气盛,急于求成,在给人治病过程中就惟恐不尽其能。虽然我对她说,我母亲给人治病只是扳过病势,给人的自身调节留有充分余地,可她说,在当今西医疗效的比照下,中医不能再走这种老路子,她极力促使她师傅在疗效上达到尽善尽美。为此,她师傅专门同她谈了一次。师博说,病,不仅有表现,还有来路,这个来路既有外在原因,也有内在原因。医生治病往往是治病的表症,可这病的来路,比如由于人的体质原因造成的人常患的某类疾病,医生还能改变体质吗?在这种情况下求根治,就是堵来病的路和改变人的体质,而这对医生来说是不明智的。师傅告诉她,治病要留三分。就是不要把来路全堵死,使这路径一直是显见的,让来病不创第二条路。如果把路堵死了,而由人的体质决定的易招之病再创第二条通道的话,其危害性要远远大于第一通道。因为,没有更大的力量决开不出第二条路来,所以,要留一个观风口。女儿明白了。可现代人怎么可能接受这一点呢?治病务求斩绝除尽,谁肯带着三分病呢?所以,中医和西医绝不是在技术上不能包容,而是在治病理念上距离汇合还有一段路要走 

有人说用中医传统理论解释不了西药的疗效,这不对。如果是这样话,中医就没法接手治疗由西医诊治过的病人了。如今中医不可能不认真考虑西医西药对人的作用。因为到中医这里来的人有好多是经过西医用尽了西药的。中医要详尽了解病人的治疗过程。中医不仅要了解西药的疗效,还要知道西药所走的经络,不然如何对症诊治呢?当女儿问到病人曾用过激素类药物时,她就会和师傅交换一个眼色。因为师徒二人认为激素的作用是调用了肾阴精,这如同动用了人的先天储存,而这不是用后天之力易补的事。至于说到西药的作用,中医本身都有各家各派,而且相互理解,唯独不能理解西派?况如今中医药大学中的西医药课程量很大,学生学得也相当好,每年都有很多考上西医医科大学研究生的。又怎么能说中医不懂西药呢。要说西医不懂中药那倒是真的。

女儿走到哪都有人跟她谈到病。都把手伸出来让她给号脉。她说出相应的西医病名来,提示人去医院做检查。人们拿回来各种检验单,还是来找她看,一起讨论病情,听取她的治疗建议。她在医院中可以是医生,在医院外还是医生。她可以依赖医院的仪器,也可以不依赖医院的仪器。她甚至可以在什么药也没有情况下,凭着一根针灸针当场给病人治疗。当连一根针也没有时,她用推拿按摩,也能履行医生的职能。这一点往往又是西医所不能及的了。 

三十四

提到中医,总有人说它博大精深,还有人说它奥妙无穷,我不怎么同意这样的话。世上有什么事是没法理解的?为什么要把中医说得神乎其神?凭心而论,我从未认为母亲是个聪明人,女儿的智力也就是中人。用我父亲嘲笑母亲的话说,古时尽是考不上举人的秀才,因做官不成,做工不能,才去学医的。所以,郎中的地位在古时一直是低于读书人的。书读得好的人早就考状元,走仕途了,谁会去做郎中?这说明中医并不是靠最聪明的人来传承的,其学问也不是非得最聪明的人才能理解。 

为什么会出现当今世人觉得中医不可理解,从而要否定它的现象呢?我想,这是环境使然,是时代的屏蔽作用造成的。这就象让当今城里的孩子学种地一样,不在农村这个环境中,便是把农业大学读到博士,终不是农民,与种地隔着一层。农村的孩子跟随着父母,没有特意学就会种地。关键是环境。 

正是基于这一理解,我认为古人创造中医理论不是什么神奇的事,而是生活自然。让一个现代人手执长矛到森林中去打猎,十有八九得是让狼吃了。用长矛和用枪狩猎哪个技术含量高?这要看怎么对比。把中医理论放在它所产生的环境中去理解就不难。就象置身在猎人中间,只要观察就能够理解一样。

中医的现代化,在我看来,就象种田现代化一样。如今,农民种袁隆平培育出的种子,在田间管理上,把传统方式与现代方式结合得浑然一体。看到一个老中医告诉他的弟子,学中医是“方外有法,法外有方。”我想这就和农民种田一样。具体种什么,怎么种是方,但不能不考虑气候、旱涝这个四季之法。但是,一切都按法来吗?如果有温室大棚,冬天也是可以种菜的,这不就是法外有方吗?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肯定中医,肯定中医理论,也肯定西医。母亲对西医西药,能用中医理论去涵盖的,就用中医理论去理解,一时理解不了的,就把它当做法外之方。难道西医的“法”就能涵盖所有病,就没有遇到过法外之方? 

中医产生的土壤因其遥远,总让觉得不真实。其实,这块土壤不仅是我们脚下的,还是现实的,便是我们这块土地上的西医,也南橘北积,与外国的医生“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不管西医是否承认,在我看来他们也还是有本土特点。

昨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位朋友,她告诉我刚从北京回来。她在日本留学的儿子病了,在日的亲属打来电话,泣不成声,说是病得很重,全身红肿,医生说病人最终得溃烂而死,得马上拿十五万人民币住院。我朋友两口子一听,急如星火,一时去不了日本,便让儿子马上到北京,这边老两口也赶到北京去。我说,在日本是不是看的小医院啊,上大医院看啊,朋友说是在大医院看的,是个有四百多位医护人员的医院,全面做的检查,拿回来一大叠查验单,院长又亲自出诊给看了,溃烂致死就是院长说的。 

父母在北京接到儿子,马上到北京医院看病。医生看了一眼,把挂号本朝他们一丢说:“过敏,停所有药,养两天就好了。”然后就喊“下一个!”这态度顿时把朋友的儿子气坏了:“这还讲不讲点人权啦?我在国外,人家对我的病极为重视,院长亲自出诊,怎么到了咱自己的国家就这样?”医生奇怪道:“小伙子,怎么了?你还想吃点药咋的?你这病就是吃药吃的,不停药不能好!”父母把儿子拉出去,不让他跟医生吵,托朋友上203医院再找专家看,这专家也不重视他的病,只是和同事们笑嘻嘻地传看他拿回来这些检验单。朋友一家哭笑不得,只好领儿子到大连玩两天,结果这病真就好了,儿子又返回日本。 

我听了觉得挺逗乐的,又详细问了问。要说这条件,设备和培养医生的方式,人家日本那是比中国强多了。可一到实际上,怎么这外国医生有时就显得有点幼稚呢?我问朋友是否就这个问题请教了北京的医生。朋友说问了,北京的医生说,这国外吧,医疗条件虽好,医生也多,但他们国家人口没我们多,轮到每个医生看的病人数就比较少,这医生书本知识多,临床经验少,哪象中国医生整个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见多识广哪?听了朋友这番介绍,我想,相对日本医生把病人总爱归类,中国西医的着眼点更侧重个体,这就使中国的西医无形中有了中医的出发点。显得象中医一样重经验。由此可见,我们这块土地适于生长经验化的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