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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lwoods Acupuncture Cen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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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奇谈医 (3)

何绍奇 转自民间中医网

 

叶天士用虫药

虫类药物的临床运用,仲景鳖甲煎丸、下瘀血汤诸方实开其端。至《千金》、《本事》,更为广泛地用于内、妇科杂病。叶天士治症瘕、积聚、久□、久痛、单腹胀,亦善用虫类药。

可贵的是,叶氏通过大量临床实践,第一次把虫类药的运用提高到理论认识的高度。这些内容虽然仅仅是片言只语,散见于其医案中,但却更真实,更亲切,因而也更珍贵。

1.倡言络病。叶氏说:“初病在经在气,久则入络入血”,“新病为气结在经,久则血伤入络”。络病说曾被徐灵胎斥为“杜撰”,周学海予以驳斥,依据便是《素问.调经论》说的“病在血,取之络”。金寿山老师则认为此说实本《难经》“气主煦之,血主濡之,气留不行气先病,血壅不濡血后病”也。究之实际,久病入络,则气血呆钝,瘀血痰浊,溷处其间,草木不能建功,故必借虫蚁入络搜剔络内久踞之邪,使“血无凝著,气可宣通”。

2.飞者升,走者降;有血者入血,无血者走气。此言虫类药的不同功用,既从实践中观察,又聪明善悟。飞者如虻虫,走者如水蛭,无血者如山甲、九香虫,有血者如蜈蚣、地鳖虫。

3.多用丸剂。叶氏谓“新邪宜速散,宿疾宜缓攻。”“凡虫蚁皆攻”。“缓攻”既为久病正气不足着想,又因邪在络中,与瘀血痰浊混杂,不可能一下子廓清,因此只能用丸剂慢慢来。

4.随见证之虚实、寒热、润燥不同而配伍。

淡以通阳

叶天士《外感温热篇》有云:“热病救阴犹易,通阳最难通阳不在温,而在利小便,较之杂症则有不同也。”

首先,为什么要“通阳”?当然是阳气不通。至于阳气不通的原因,则由于湿热壅遏,气机不得通达。清人陈光淞认为“盖此词专属湿温,热处湿中,湿蕴热外,湿热交混,遂成蒙蔽。”“专属湿温”倒不一定,实际也见于温邪夹湿。为什么说“通阳最难”?就因为湿热混处,不通阳不行,但常用的通阳药如桂枝、肉桂之类,又不免于辛温助热而不能用,所以说“通阳最难”。

不同的意见主要产生在“通阳不在温”这一句话上。或云:通阳,用药则不免于温,但因为这是阳郁而非是阳虚,所以温药虽是温药,目的却在通阳气以利小便,而不是温阳。有人说:温药范围很大,用肉桂之类大辛大热固有助热之弊,如用微辛微温之品以通阳行水,却是可以的。这些意见,都有一定道理,但细绎原义,通阳“不在温”之“温”,非是指大辛大温或微辛温的药,而是从更大的方面说“温法”都不可用。要不,为什么下面还有一句“较之杂病则有不同”呢?大辛温也好,微辛微温也好,总不免于温,杂症用这些药通阳,是顺理成章的。如果说湿热或温邪夹湿也可以这么用药,那和杂症就没有什么不同,也就不存在什么“通阳最难”的问题了。

20多年前,笔者曾就这个问题请教过前辈蒲辅周先生。蒲老精辟地指出:这里有个讲究,我把它概括为“淡以通阳”。病属湿热,不能用温药,只能用药味淡薄者,如芦根、茯苓皮、滑石、通草、苡米之类渗利小便,湿去热孤,阳气自通。在蒲老医案中,治疗乙型脑炎之暑湿并重或湿甚阳郁者,以及腺病毒肺炎之痰热蒙蔽者,常可见到“淡以通阳”法的运用。

“淡以通阳”,可以说是蒲老对叶天士“通阳不在温,而在利小便”这句话的极好解释。

 

复发性口腔溃疡 

复发性口腔溃疡,在中医文献中概称为“口疮”、“口疳”。

“诸疮疡毒,皆属于心(火)”。而火有虚实之分:实火多由饮食积滞,或烟酒过度,辛辣厚味,脾胃积热化火,熏灼口舌而致,也有肝郁气滞化火,挟胃热上冲引起的。虚火多属阴虚火旺,但也有气虚、阳虚而致阴火上浮者,兹分述之。

实火口疮患者多为中青年,身体较壮实,口疮一个或多个,此伏彼起,疡面呈鲜红色,周围黏膜色黄,伴见心烦易怒,口臭口渴,腹胀便秘,尿黄,舌红,苔黄腻或夹黑苔而干,脉象洪大滑数。治宜清泻,常用凉膈散(栀子、黄芩、连翘、薄荷、竹叶、大黄、玄明粉、生甘草)加减。

病案举例:

蒋和平,男,34岁,北大教师。患口疮已年余,以其病久而反复发作,前医遂从中虚脾胃治,始终用甘草泻心汤,服药已逾百服,察患者饮食享用过丰,且常饮酒,动辄半斤,脾胃积热可知,口渴,心烦,舌赤如血,苔黄厚腻而干,脉滑数,无一非实热之象,甘草泻心汤内虽有黄芩、黄连,而不敌参、姜、枣、甘之温补,所以其效欠佳。改拟清泻之方,药予大黄10g,黄芩15g,黄连6g,连翘15g,大青叶20g,天花粉15g,栀子10g,丹皮10g,滑石20g,升麻6g,竹叶10g,芦根30g6服。药后上半身发出热疖甚多,其大者数枚,有脓头,患者复诊时说他有洁癖,每天洗澡换衣,如何会生疮?是不是用药有差?我说此热毒自里发外,病将愈矣。原方去大黄,合五味消毒饮(银花、连翘、野菊花、紫地丁、冬葵子),又6服,口疮与热疖果愈。嘱饮食清淡,少饮酒,避免复发。随访一年余,有时还会起口疮,但不几天只要注意饮食,不饮酒,即自愈。

实火口疮可配合外用药,常用枯矾研细外抹,一日数次。或用青黛、黄柏、冰片、枯矾、人中白、儿茶等份研末,蜜调外抹。

虚火口疮以阴虚火炎最为多见,但多挟热湿,其原因多因素体阴虚,或常熬夜,或多忧思郁怒,而致营阴暗耗,也有因肠胃长期有实火劫烁津液伤阴的。其证心烦、口舌干燥、口臭,舌质红,脉细数,兼见乏力、纳差、大便干结或初头硬,尿黄。甘露饮(生地、熟地、天冬、麦冬、黄芩、石斛、枇杷叶、枳壳、茵陈、甘草)为常用之方,我常用玄参易熟地,因玄参善清无根浮游之火;清热可加绿豆衣、银花、蒲公英,不可过用苦寒;口干渴酌加石膏、天花粉。此外,可加牛膝以引火下行。不效,可用肉桂2g反佐,往往有效。唐人方含煎(升麻、大青叶、射干、竹叶、栀子、黄柏、生地、玄参、蔷薇根皮、蜜)也是阴虚心胃有热的适用方。

段秀兰,女,49岁。198416日初诊。患复发性口腔溃疡两年余,常因生气、感冒而发作,此次发作已历两周,服清热解毒中药七、八剂无效。检见上、下唇各有一黄豆粒大小溃疡,表面呈黄白色,周围黏膜色红。自诉口腔疼痛,遇热食疼剧,口臭,口干,但饮不多,饮食尚可,大便干结,尿黄,舌边尖红,脉细数带滑。证属脾胃阴虚,虚火上炎,兼挟湿热,拟养阴以治其本,清利以治其标。方用甘露饮加减:北沙参、细生地、石斛、枇杷叶、枳壳、滑石、丹皮、川楝子、白芍、升麻、生甘草、黄芩、淡竹叶。服四剂,口腔疼痛明显减轻,已不渴,饮食增进,大便转畅,但溃疡未见愈合。复诊仍用原方,少加砂仁、黄柏,4服而愈。后因生气又复发作,用初诊方加蒺藜、钩藤、蒲公英、生麦芽,又4服即平复。

虚火口疮亦有因气虚、阳虚、阴火上浮而致者,笔者于此究心多年,我认识到:此类口疮,多长期反复发作,病程最长者甚至数十年之久;追溯患者病史,大都属气虚或气阴两虚之体,其中尤以乏力、易于疲劳汗出、食少、便溏等慢性脾胃病见证为多;发作时的诱因,与工作、学习劳累,紧张或郁怒有明显关系;溃疡凹陷平塌,表面及周围黏膜颜色淡红或灰白(如其色由白转红,即接近愈合);舌淡并有明显齿痕,脉虚细或大而无力;服一般清热解毒剂效果多不佳。 

如就以上脉证而论,似与东垣所论脾虚阴火相吻合。李氏云:“若饮食失节,寒温不适,则脾胃乃伤,喜怒忧恐,损耗元气脾胃气虚,则下流于肾,阴火得以乘其土位”,“脾胃之气下流,使谷气不得升浮,是春生之令不行”,虽然原文中没有提及“口疮”这一病证,但其所论气虚阴火,与本病病机若合符节。因此我治疗这类患者,往往师法东垣“以辛甘温之剂,补其中而升其阳”、“大忌苦寒之药损其脾胃”之意处方用药:

1.复发性口腔溃疡兼见脾胃功能一般性衰减者,以四君子汤(党参、白术、茯苓、炙甘草)为基础,加黄_、山药、当归、升麻、乌贼骨、荷叶。

2.证见短气,乏力,大便次数增多等中气下陷表现者,用补中益气汤(党参、黄_、白术、陈皮、升麻、柴胡、当归、炙甘草)。

3.证见腹痛喜暖喜按,大便澄彻清冷或完谷不化,肢凉,脉弱,舌淡者,为中虚寒证,用附子理中汤(党参、白术、干姜、炙甘草、制附片);胃、十二指肠溃疡患者以中虚寒证为临床表现者,用黄_建中汤(黄_、白芍、肉桂、炙甘草、饴糖、炮干姜)。应当指出,由于本病病程长,又易于为医者误认为实证口疮而用清热泻火,或以为“虚火”即指“阴虚火炎”而泛投凉润之剂,皆损伤脾胃之阳,并且往往因日久而累及肾阳,脾肾两虚,阴寒内盛,则逼阳上泛,证见口腔溃疡久不愈合,两足冰凉,下利清谷,舌淡,脉虚细或大而无力,两颧独红,故其治亟宜温补脾肾,破阴返阳,使火安其位,而口疮自愈。

4.病久气阴两虚者,可用四君子汤合生脉散,如再加升麻、玄参、当归、白芍,即《证治准绳.口舌门》之清热补气汤,日本学者矢数道明就常用此方治口疮、口糜。 

病案举例:

邓巨悦,男,56岁,内蒙古乌兰察布后旗贲红公社玉印山村农民。1984110初诊。

患者5年来,口疮反复发作,长期服用泻火解毒药。最近一年之久,口疮一直不愈合。198312月来京求治,医院诊断为“复发性口腔溃疡”,予西药(不详)及清热解毒养阴中药内服,外用漱口药,治疗一月无效。

患者自诉舌、咽疼痛,妨碍进食,食欲差,经常泛吐清水、酸水,头皮发痒,时觉热气上冲头面,大便初硬后溏,尿时清时黄,小便后阴疼,少腹有拘急感,足底长期冰凉。检见:右侧舌缘有一沟状深在溃疡,其色淡红间白,咽_弓亦有一条状溃疡;颊黏膜水肿。面部颧突处独红。脉象六部俱沉弱,舌胖嫩,色淡,齿痕,苔白滑。综合脉证及口腔溃疡反复发作病史,认为病属脾肾阳虚,阴寒内盛,迫火上浮,虚火上炎,熏于口舌所致。治拟温补脾肾,俾阴霾消而火归其位。用附子理中汤加味:党参15g,白术15g,干姜10g,炙甘草6g,制附片15g(先煎40分钟),黄_25g,当归10g,砂仁6g,山药20g,乌贼骨10g,牡蛎25g4服。二诊:服完3服,舌缘溃疡开始愈合,已不觉疼痛,唯_弓部在进食时仍有痛感。饮食增加,泛酸减少,大便仍先干后溏,颧红,足冷,尿时小腹拘急,阴疼如前。原方加肉桂3g、龙骨12g,黄_增至35g。三诊:服药10服,两处溃疡均愈合,疼痛消失。每日主食1斤左右,不吐酸,头皮也不再发痒,大便基本成形,少腹拘急感及阴疼已愈,唯颧红仍在,晚间足心仍有凉感,久病初愈,患者及其子均欣喜过望,因春节将至,要求带药回家,拟方用参、_、桂、附、砂仁、干姜、白术、山药、炙甘草、当归、龙骨、牡蛎、牛膝,一月后患者来信,告诸症悉愈,问善后治法,回信为拟补中益气丸6g晨服,金匮肾气丸9g晚服。

按:此案为鄙人平生治验中得意之案,曾报道于《湖北中医杂志》19843期,有关气虚、阳虚、阴火的认识也同时刊出。近年读尤怡《金匮翼》及《静香楼医案》,云:“胃虚食少,肾水之气逆而承之,则为寒中,脾胃虚衰之火,被迫上炎,发为口疮,其症饮食少思,大便不实,或手足逆冷,肚腹作痛宜附子理中汤,参、术、甘草补其中,干姜、附子散其寒,使土温则火自敛也。”可见古人早有这样的认识和经验了。

水中疏木话四明 

为章次公先生誉为“清代医中奇人”的高鼓峰,以擅治杂病见长,他在《四明心法》中提出的肝病三方,即疏肝益肾汤、滋水清肝饮、滋肾生肝饮,“水中疏木”,别开生面。

兹将三方用药罗列如下:

疏肝益肾汤:六味+柴胡+白芍。

滋水清肝饮:六味+柴胡+白芍、当归、枣仁、栀子。

滋肾生肝饮:六味+柴胡+当归、白术、甘草、五味子。

缘其主病,皆起于郁怒,证见胃痛、胁痛、胸乳痛伴见胀满,嗳气,女子月经不调,证属肝郁气滞,治当疏肝解郁,以复其条达之常,此尽人皆知者。问题在于,肝郁日久,极易化火而伤及阴血,诸如头晕耳鸣,口燥咽干,心烦多梦或不寐,大便燥结,小便淋漓,口苦舌红,脉弦细而数,种种阴虚火旺证象,纷至沓来,此际若再以常法疏肝,则其用药不免于香燥,必致阴血愈亏,肝气愈滞,肝火愈炽。也就是说,明明是肝气不舒,可怎么“疏”也疏不动,反而助了肝火伤了阴,这就是后来王旭高治肝三十法中说的“疏肝不应”。当我在香港和曾晓阳大夫谈到这里时,他说他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改用滋水清肝饮后病情即迅速好转。

高鼓峰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用六味地黄汤与逍遥散组成一个复方的。用六味滋水,逍遥调肝,但他不是简单地将两方相合,而是有不动、有动。不动的是六味以及逍遥散中的柴胡,动的是三方中疏肝益肾汤只取逍遥散的柴胡、芍药,用于胃痛由肝木犯胃而同时又见阴血不足,大便燥结者;滋水清肝饮则于加白芍之外,再取丹栀逍遥散的丹皮(六味已有丹皮)、栀子来清肝泻火,再用一味酸枣仁养心安神,用于肝郁化火伤阴,证见胃痛,胁痛,口苦,咽干,心烦失眠或夜梦纷纭,体中忽热忽止者;滋肾生肝饮则取逍遥散的柴胡、当归、白术、甘草(六味已有茯苓),再加一味五味子,用于治疗阴血虚而木失条达更影响到脾胃,证见胁痛,腹痛,眩晕,失眠多梦,饮食少进,易疲乏者。 

学者对此三方,评价甚高。吕留良即以为滋水清肝饮一方“真从来所未及”。在《东庄医案》的按语中,后人也有“肝血燥痛,在四明(指高鼓峰)、东庄(指吕留良)之前无人阐明其义”的话。而寻其来源,水中疏木之法,实始于明人薛立斋,不要说六味、逍遥合方是薛氏常用之方,就是以上三方药味的加减出入,也可以看出薛氏用药的路子。但薛氏于此,并未著文阐明,其后始由赵养葵加以发挥。赵氏,鄞人,其说直接影响到四明当无疑问。而且赵氏的《邯郸遗稿》中,就有一首方叫“清肝滋肾汤”,用药与滋水清肝饮完全相同。不过,《邯郸遗稿》当时并未刊行,所以,也完全可能是在薛氏的影响之下,“两家制方,不谋而合”(见《四明心法》王汝谦按)。

肩关节周围炎

肩周炎属于中医学“□证”范围,但古代文献亦有在□证之外,另立“肩背痛”、“臂痛”名目者。民间称之为“漏肩风”、“五十肩”、“冻结肩”。一般对肩周炎多按□证治疗,效果欠佳。其原因就在于大多数肩周炎患者以虚为本,风寒湿痰瘀为标,如果仅仅祛风散寒逐湿化痰行瘀,则本末倒置。《素问.生气通天论》说女子“六七三阳脉衰于上”,男子“六八阳气衰竭于上”,学中医的人何人不知?但每每将此二语草草读过。古往今来,唯清人叶天士能于此会意,提出“阳明络虚”的观点,如《临证指南医案.肩臂背痛》:

邹五旬又四,阳明脉衰,肩胛筋缓。不举而痛,治当通补脉络,莫进攻风。

俞妪高年阳明气乏,肩胛痛,难屈伸,法当理卫阳通补。

我在叶氏启发下,进一步考虑到肩周炎的病变,在骨、筋和肌肉,而肾主骨,肝主筋,脾主肌肉。人至中年以后,脏气渐亏,气血不足,尤为突出的是阳虚而失温煦,筋骨肌肉皆失温养,营卫空疏,风寒湿邪乃得乘虚而入,病久,留连不去,则更变生痰浊、瘀血,以至有形之邪,阻于经隧,故肩周疼痛不已,上举、外展、内旋、外旋受限。

这样,我治疗中老年肩周炎,便确定了以通补为法,以健脾益气、补肾、养肝为主体,佐以温阳散寒、活血、化痰、通经络、调营卫。常用药如黄_、白术、淫羊藿、山萸肉、赤白芍、桂枝、附子、姜黄、海桐皮、羌活、当归、防风、鹿角片(或鹿角胶)、甘草、生姜、大枣。这里面包含了益气温阳固表的_附汤(黄_、附子),玉屏风散(黄_、白术、防风),调和营卫的桂枝汤(桂枝、芍药、炙甘草、大枣、生姜),两补气血的当归补血汤(黄_、当归),宣□止痛的舒筋汤(赤芍、海桐皮、片姜黄、羌活、当归、白术、炙甘草)和桂枝附子汤(桂枝、附子、炙甘草、生姜、大枣)几张方子。 

体丰,多湿多痰,苔厚腻者,去山萸肉、黄_,加苍术(燥湿健脾)、炮南星(善去经络之痰)、炒白芥子(善去皮里膜外之痰);用力不当或外伤后而致瘀血阻络,痛剧而痛点固定者加红花、威灵仙、川芎、乳香、没药(当归、丹参、乳香、没药,即活络效灵丹);寒盛,畏寒,患处冷感,每于睡觉时肩露于被子外即痛剧,舌淡脉沉者加制川乌、细辛、生姜温经通阳。

附子为方中要药,应予重用,一般从10g开始,不知,可渐增至30g,均需先煎40分钟以上,以策安全。

病案举例:

李某,女,49岁,左肩痛,延及肩胛,屈伸上举不便,兼右侧网球肘,疼痛不能负重。手足常冷,畏寒,舌淡,苔白,脉沉弦。疼痛夜甚于昼,睡觉时被子稍一漏风,疼痛即加剧。年近50,阳明脉衰,营卫失调,风寒外袭,其诱因也,拟温阳气、调营卫、养肝肾、通经络。制附片30g(先煎半小时),桂枝10g,细辛6g,炙黄_30g,炒白术15g,防风10g,赤芍10g,淫羊藿15g,姜黄10g,赤芍10g,海桐皮10g,威灵仙10g,当归12g,山萸肉12g,川芎12g,羌活10g,炙甘草6g,大枣15g,生姜3片,蜂房6g。服30余服,痛止。此后断续服用此方约百服而活动自如,手足从此亦不再冷矣。

肩周炎可配合针灸推拿等外治法,患者也可以在医生指导下进行功能锻炼。我在德国时曾买过一种叫ABC的膏药,其成分即是辣椒(脱去色素)。据德国医生告诉我,他们在多种药物试验中,发现以辣椒效果为最好。所以我采用我国自制的伤湿止痛膏之类膏药,嘱患者撒上一层辣椒粉再贴,效果不错。热熨药包我也常用,能饮酒者也可以饮用药酒。热熨方及药酒方如后:

热熨方:生川乌,生草乌,刘寄奴,伸筋草,红花,乳香,没药,白芷,羌、独活,赤芍,骨碎补,细辛,桂枝,干姜各等分,研为粗末,白酒四两拌匀,装入布袋内,每袋重约150g,放锅上蒸1015分钟,取出,稍晾一下,趁热熨患处(注意不要烫伤),早晚各1次。

酒药方:桑莶酒。姜黄45g,桑枝100g,当归60g,三七30g,五加皮60g,红花60g,海桐皮60g,骨碎补45g,羌、独活各30g,川芎30g,赤芍45g,肉桂30g,苍术30g,炮附子30g,□莶草100g,木瓜45g,乳香15g,炮南星30g,黄_100g,黄酒或白酒5斤浸泡10天后取饮,每次一两,12次。

 

关于温胆汤的嬗变

温胆汤方出自《千金要方》,由半夏、枳实、陈皮、竹茹、甘草、生姜六味药组成,主治“大病后虚烦不得眠”,并且指出其病因是“胆寒故也”。寒者温之,故方中生姜、陈皮用量独重。

宋代陈无择《三因方》中温胆汤凡“三见”,其中,见于“虚烦”和“惊悸”的两方用药相同,即用《千金》原方加茯苓、大枣,生姜则由原来的四两减为五片。指证不再说是“胆寒”,而说是“气郁生涎(痰),变生诸证”,主治也扩充为“心胆虚怯,触事易惊,或梦寐不详,或异象惑或短气悸乏,或复自汗,四肢浮肿,饮食无味,心虚烦闷,坐卧不安。”《三因方》这一调整,遂使温胆之性由温而平,临床运用也更广泛了,后世所沿用温胆汤,也大都为《三因方》的温胆汤。

历代医家由于未能搞清这一嬗变关系,所以不免曲为之说。如吴昆说,为什么叫温胆?是因为胆为甲木,阳中之少阳,少阳以温为常候,所以叫“温胆”。吴谦《医宗金鉴》说:命名温者,是温和的温,不是温凉之温。罗东逸甚至说,和就是温,因此“温之者实凉之也”。吴、罗所说的温胆汤,都是《三因方》的温胆汤。他们不知《三因方》虽沿用《千金》温胆之名,但已经部分地改变了原方性质,成为平调胆胃之剂,主治也由“胆寒”而移至“痰涎”和“气郁”变生的诸证上了。

而正因为《三因方》的温胆汤不偏热,也不偏寒,中正平和,所以临床用它较多。如神经官能症、内耳眩晕症、胃炎、气管炎、冠心病、高血压病、尿毒症早期、妊娠剧吐等凡属七情所伤,气机紊乱,痰多呕逆而苔腻、脉滑者,投之辄效,而且可随寒热虚实等具体病情加减变化。如偏寒者可加大生姜、陈皮之量,即恢复《千金》方法;偏热者可加芩、连,即《医宗金鉴》中风门的清热化痰汤法;单加黄连则名黄连温胆汤,见《六因条辨》;虚则减竹茹,加熟地、人参、五味子、枣仁、远志,是为十味温胆汤,见《世医得效方》及《证治准绳》。俞根初《通俗伤寒论》更收温胆汤减去姜、枣,加青蒿、黄芩、碧玉散,变为清泻胆火,和胃化痰之方,治疗伤寒病在少阳,胆火内炽,湿热阻遏三焦而见寒热如疟,胸痞作呕者。他干脆连方名也改了,这就是有名的蒿芩清胆汤。

王孟英见温热病颇多邪热入里,重灼津液为痰,以至痰热留恋三焦,气机窒闭,而见寒热,胸闷,脘闷不食,眩晕,呕恶,二便不畅,苔黄白而腻者,此病已离表,无汗之之理;病在气分,但又非白虎、承气证,于是他针对上述邪留三焦的病理变化提出:“所谓清气者,但宜展气化以轻清的治法,师温胆汤之意而变通之。常用药如栝楼、薤白、旋覆花、杏仁、贝母、紫苑、竹茹、枳壳、桔梗、川楝子、淡豆豉、海蜇、芦松、苡仁、花粉、栀子、郁金、黛蛤散、滑石、通草之属,平淡而远温燥,转枢机而开痰路。肺不受痰热之扰,则肺气清宁,治节复矣,气化行矣。我们读王氏医案,有许多湿热重证及内科杂病之属痰热互结的患者,经用上述方药,每收良效。孟英心思灵动,不拘于方,他曾经讥笑过吴鞠通、章虚谷辈“拘守其迹,岂是心传!”从他的用药来看,就基本上找不到温胆汤的影子了。神化无迹,此之谓乎?

 

“冰伏”小议

近年来,我看过一些发烧持续不退的病人,初起大都是普通感冒,而医生一见发烧,便不辨表里,径用凉药。药后高热虽然暂退,过两天又烧起来,甚至持续半月、一月,甚至更久,或者变生他病。烧虽被暂时压下去,病邪却隐伏起来,这就叫“冰伏”。

不同质的矛盾要用不同的方法解决。病在表者,即当从表解。风寒之邪在表,用辛温解表;风温初起,虽然忌大汗,但仍须在清热的同时兼用微辛微温之品透达祛邪于表;若非表里同病,从原则上说,必待表解始可清里,这正是中医学治疗外感病初起的特点所在。

一个三岁小孩名叫高兴,前些天,感冒发烧,无汗,咳嗽,本来略用疏散就可以好的,而医生一见高烧39?,即输清开灵。当天烧就退了,但家长还没高兴过来,这个小朋友又烧起来,双颊赤,咳嗽,烦躁哭啼。我用大剂量麻黄配苏叶、杏仁、黄芩、半夏、石膏、姜皮、桑皮、竹叶、芦根,解表清里。二服,热始退,咳亦止。

一位老太太,年已八十,偶感时邪发烧,其子(某医院西医)即给输清开灵。据他讲,前年夏天,凡是发烧的病人,无论男女老幼,他输一个,好一个。他还认为,清开灵里有板蓝根,不是抗病毒的吗?应该比抗菌素更好。谁知这一下来,老太太低烧持续两个多月,温度虽然只比正常温度略高,但自觉烦躁不安,背部如有火燎。我在用药时顺便给他讲了“冰伏”的道理,他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我在国外工作期间,有位姓柳的在比利时开餐馆的上海人,她的孩子二岁,发热,惊厥,外国医生为了退烧,竟把孩子放在冰水里泡,热度却退而复炽。这真是名符其实的“冰伏”。我用大剂量麻黄汤加蝉衣、僵□,一服即溱溱汗出热退。

 

创口不敛

痈疽溃后,或手术后创口久不愈合,脓汁或无,或有而清稀无臭,兼见神疲乏力,自汗出,口干,低热,脉细弱,舌淡,苔薄等种种虚象,这是因为痈疽本身就耗气耗血,手术也伤气血,何况平素气血不足者乎。所以我对创口不敛的患者,恒用大补气血之法,以大剂量黄_(6090g)为主药,配当归、党参、枸杞子,与血肉有情之品老母鸡一起□汤,11剂,空腹多次分服,连用710天创口即可收敛,而且患者会感觉周身有力,精神复振。

《神农本草经》即载黄_主“痈疽久败疮”,古方也有内补黄_汤,出自《刘涓子鬼遗方》,薛民《外科发挥》曾引用之,方即十全大补汤去白术,加麦冬、远志、大枣、生姜。惜乎其方用量太小,如黄_仅用一钱(3g),当归仅用五分(1.5g),大枣仅用1枚。揆度其用意,恐怕是因为痈疽溃后,脾胃功能又差,所以用小剂量,意在不伤胃气。但胃纳正常者,上述小剂量就无异杯水车薪了。对胃纳差的,我的经验是先调理脾胃,然后再用大剂量黄_。例如患者魏素花,女,78岁,住北京市白塔寺白塔巷中楼201室。有糖尿病史多年,因足丫瘙痒,搔破感染,伤口越来越大,足趾全部坏死,遂在武警总院作足趾切除。术后,感染仍不能控制,医生决定截肢,家属及患者本人均不愿意,乃来门诊。检见创口血水淋漓,溃烂延及整双脚,但口干,不思饮食,舌淡,苔薄腻,脉细数。《千金要方》曾说“消渴病人常于大骨节间发痈疽而卒”,此其例证也。尤怡说“疡症以能食为要”,大剂参_虽有敛疮收口之功,而胃纳极差者未可遽投。先拟养胃阴,化湿浊,俾胃苏能食为吉。药予石斛、北沙参、麦冬、玉竹、藿香、佩兰、鸡内金、陈皮、谷芽、扁豆、桑叶三服药后,口干减,能食知味,即改用_归参杞汤,加银花、天花粉、白术、桔梗、远志、白芷,入鸡汤中□服,11剂,至第4天伤口即开始愈合,从而免却了患者截肢之苦。

创口不敛患者,确多虚弱之人。如北京刘家窑石榴园小区赵小燕,男,55岁,身体素弱,因支气管哮喘急性发作在朝阳医院作气管切开术,术后病情缓解,但刀口历4周不愈合,呼吸时漏气,颇以为苦。我用大剂_、归、参、杞,仅4天刀口即完全长拢。又如裴新华,女,30余,留学伦敦,偶然发现右膝上方外侧有一拳头大包块,英国医生认为是恶性肉瘤,于是回北京在中医医院手术切除。术后,伤口不愈合,或表皮愈合,肌肉不愈合而又裂开,已3月。我用_归参杞汤后,不到10天即完全愈合。患者体质素弱,婚后数年未孕,治疗期间竟意外地怀孕,但孕后胎萎不长,虽孕五月而腹部平坦如常人,此气血不足,不能充养胎儿,嘱再用原方□鸡汤常吃,至期产一婴儿,重七斤半。

 

从“三十三味”谈起

某地,有位医生,用药味数多,用量又大,外号人称“某大包”。一次,家里

的人病了,他开了方,取回药来一清点,少了几,便亲自去找药房交涉。药师一一查对后说:“先生,你开的三十味药,一味不少哇?”他说:“还少了三味。”,药师再一次核对过了,说“不是三十味么?”他说:“哦,是这样--正面写不下了,还有三味,写在背面呢!”这不是笑话,而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位医生也就由此而得到一个“三十三味”的外号。

不久前,一位患者来找我看病,她得的是更年期综合征(96年曾作乳癌根治术,术后情况良好),久治不愈,听人说哪位医生好,就奔那位医生,医药费已经花了数万。她向我出示了前两位医生的处方,头一位医生开了六十味药,第二位医生更邪门儿,竟然开出九十几味药来。看来,比我前面讲的“三十三味”还多三倍!

那么,究竟一张方子里面用多少味药好呢?《黄帝内经.素问》最早提出一个标准:“治有缓急,方有大小君一臣二,制之小也,君一臣三佐九,制之大也。”也就是说,君药(主药)加臣药(辅药)共三味的,为小方;君药、臣药,再加上佐使药共十三味的,为大方。这里说的三味、十三味,不过是例举而言,差不多这个样子就是了。

下面我们再来看看历代的医家的处方。汉代的张仲景,是后世公认的“医圣”,他的著作《伤寒杂病论》(由于历史的原因,后来被分成《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两书)至今还是高等中医院校的必修课。他的方子一共有二、三百首,至今常用的还有近百首。书中诸方用药从一味到十味都有,信笔例举如下:

一味:甘草汤

二味:芍药甘草汤、甘草干姜汤、干姜附子汤、栀子豉汤

三味:茵陈蒿汤、桃花汤、小承气汤、调胃承气汤、四逆汤、大黄黄连泻心汤

四味:白虎汤、葛根芩连汤、肾著汤、理中汤、四逆散、苓桂术甘汤、麻杏石甘汤、黄芩汤、白头翁汤、十枣汤

五味:酸枣仁汤、五苓散、桂枝汤、白虎加人参汤、大黄牡丹汤

六味:桂枝加葛根汤、麦门冬汤

七味:黄连汤、小柴胡汤、桂麻各半汤、桂二越一汤、桂枝加厚朴杏子汤、旋覆代赭汤

八味:肾气丸、小青龙汤

九味: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炙甘草汤、射干麻黄汤

十味:乌梅丸、竹叶汤

可知其用药,大致以用3-7味药者为多,很少超出10味者(丸方薯蓣丸用21味,鳖甲煎丸23味,可谓绝无仅有者)。皇甫谧说:“仲景垂妙于定方”;张洁古说:“仲景一部,为群方之祖”;韩飞霞说:“仲景方何等简洁”;近贤任应秋说:“《伤寒论》、《金匮要略》诸方,法随证立,方依法制,药味无多,配合得宜,经历二千余年历代医家的临床验证,疗效均甚确切,只要辨证准而用之,无不如响斯应,实为方剂学中无出其右的典型。”都是允当之言。

较仲景生活的时期稍晚,被后世誉为“外科鼻祖”的华佗,据陈寿《三国志?华佗传》载,其用药“不过数种”,可见其处方也很简洁,他用针“亦不过一两处”,疗效很好,不像今天有的医生像插秧一样在病人身上胡乱扎。

金元时期以《脾胃论》、《内外伤辨》著名的李东垣,用药就多一些,著名的生脉饮仅三味,补中益气汤仅八味,但补气升和中汤用16味,清神益气汤、消暑益气汤各用15味,后世医家如韩飞霞、徐灵胎等于此皆有微词,甚至有东垣用药“如韩信用兵,多多益善”的说法。

清代名医,温热学的开山叶天士用药很精炼,《临证指南医案》三千余案,其中一方只用六味药的居多。近贤程门雪因有“六味之中,咏涵不尽”的赞叹。近代名医丁甘仁的用药每方大致在十二味左右。我的老师朱良春先生用药一般为7-9味。

我的看法是:总的来说,处方用药要看病情的需要,当多则多,当少则少,没必要也不可能追求一律。但是,大致上也应有一个“谱”,这个“谱”,还是以《内经》讲的少则二三味,多则十二、三味为宜。为甚么很多医生提起笔来就收不往,要开很多味药呢?我的体会,毛病就出在以下几方面:

一是急于见功。医生想三下两下把病给治好,动机是好的。不过万事万物都有个规律,医生也只能照规律办事,急是没用的,因此希望通过多开些药去追求疗效,是不可取的。这就是古人讽刺的“如虞人张罗,广络原野,而脱兔殊多,诡遇获禽,无足算者耳”。

二是对药物的功用与弊端认识不够。对药物要“拿得准,唤得应”,“如臂之使手”,若非阅历相当丰富,勤于观察者,是不可能做到的。据金元四大家之一、毕生以善用汗下吐法攻邪著称的张子和称,他最拿得准唤得应的药也不过十来味而已,可见知药之难,为此有的医生甚至亲口尝药,以了解药效药力。

三是由于现成的套方套路,前人方用多少味,我悉数照搬,老师治病用甚么方子,我也甚么病用甚么方子。实际上,前人所拟之方,有的是从多方面设计的,如五积散,而病只有一积、二积,如六郁丸,而病人只有一郁二郁,是不是就非照五积、六郁那样用药不可呢?至于师徒相承,赶巧老师正好是“三十三味”,那我也“三十三味”,我的徒弟将来也“三十三味”,则相沿成习,不可收拾矣!

 

从圣散子谈到玉雪救苦丹

圣散子这张方子,废用久矣。许多学医的人,大概都不知道此方曾经在历史上掀起过轩然大波。 

最先得到这张方子的是大名鼎鼎的苏东坡先生:“余既得之,谪居黄州,连岁大疫,所全活者,至不可数”。陈无择《三因方》也说:“此药(指圣散子)以治寒疫,因东坡作序,天下通行”。尤怡《金匮翼》也根据古代文献记载,说:“徽州郑尚书在金陵,用此治伤寒,活人甚众。”宋嘉佑中苏东坡勒石川广其传,圣散子之功益著。”

然而,《三因方》指出:“辛末年,永嘉瘟疫,(用此方)被害者不可胜数。”“宣和间,此药盛行于京师,太学生信之尤笃,杀人无数。医顿废之”。

看来,同是一方,治疗瘟疫,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一边是“所全活者,至不可数”,“活人甚众”;一边是“被害者不可胜数”,“杀人无数”。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了。

那么,圣散子是一首什么样的方呢?

圣散子方:草豆蔻十个,猪苓(去皮)、石菖蒲、茯苓、高良姜(锉炒)、独活、柴胡、吴茱萸、附子(炮,去皮脐)、麻黄(去节)、厚朴(炒制)、姜汁(炒制)、_本、芍药、枳壳、白术、苍术、半夏、泽泻各半两,藿香、防风、细辛各半两,炙甘草一两。右为锉散,每服五钱,水盏半,茶七分,去滓,空腹热服。

以上系《三因方》所载。《金匮翼》与此略有出入,无白术、半夏,多升麻、羌活、川芎、白芷。以用药论之,此方之主治当为风寒湿邪无疑。三邪相合,性质以寒为重点,故陈无择说此方主治“寒疫流行”。其按病邪用药为:

寒:麻黄、细辛、附子、吴萸、良姜。

风:防风、_本、独活。

湿:苍术、厚朴、藿香、猪苓、泽泻、半夏、石菖蒲、茯苓、白术、草豆蔻。

其他:芍药、甘草、柴胡、枳壳。

这是一个大致的归类,使读者可以一目了然。细析之,寒胜则阳微,故用麻、附、细辛、吴萸、良姜以散寒振阳;风药能胜湿,所以用独、防、_本;至于湿邪用药,则近于后世之平胃、二陈、藿香正气;柴、芍、枳、草则仲景之四逆散,是调畅气机,有升有降的名方。以方测证,当有憎寒、发热、无汗、头痛、身痛、不思食、恶心呕吐、胸闷、腹胀、腹泻以及舌苔白腻而厚,满布于舌面,脉浮紧数等症。

经过这样一些分析,可以说,圣散子这张方子如果用以治疗寒疫,应该是有效的。而苏东坡在谪居黄州时,遇到的瘟疫正是寒疫,正好对证,“所全活者,至不可数”,当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而且我们相信苏东坡笔下的真实性:除了他的为人耿介磊落以外,还在于他当时是因政见不同而被贬到黄州,且生活在朝廷严密的监视之中的,如果这张方子出了乱子,“杀人无数”,其后果就可以想知了。

那么为什么会有后来的“杀人无数”呢?盖后来的瘟疫乃是“暑燥疫“或者“湿热疫”,余师愚每服药用石膏120g240g,吴又可则用大黄。这样的瘟疫,如果用圣散子,都不啻火上加油了。然而由于东坡的名气,使太学生信之尤笃,以至于“杀人无数”,这张方子也就顿时废用了。

自明清温热学兴,寒疫之说更几乎悄然无声了。究竟有没有寒疫?陈无择《三因方》在圣散子方后说:此方就是治寒疫的。并且说为医者“不可不究其寒温二疫也”,“不妨留以备寒疫,无使偏废也”。尤怡说得更清楚:“且也岁运有太过不及之殊,天时有恒雨恒炀之异,是以疫疠之行,亦有表里寒温热湿之分,其可一概论哉。”亦有寒湿独行,而病在肌皮胸膈者,则东坡圣散子之证也。而有寒湿而无蓄热,亦十中未得其一二也。然而法不可不备,惟用之者得其当耳。”除了“病在肌皮胸膈”这句话尚须斟酌之外,可谓通达之论。

吴鞠通《温病条辨》有一篇《寒疫论》,他也承认有寒疫:“世多言寒疫者,究其病状,则憎寒壮热,头痛,骨节疼烦,虽发热而不甚渴,时行则里巷之中,病俱相类,若役使者然;非若温病之不甚头痛骨痛而渴甚,故名曰寒疫耳。盖六气寒水司天在泉,或有是证,其未化热而恶寒之时,则用辛温解肌;既化热之后如风温证者,则用辛凉清热无二理也”。

疫,瘟同义,均指流行性传染病。温疫是流行性传染病中以热证为主要症状者,以寒证为主要症状者则称作寒疫。在其化热入里之前,寒热无汗身痛头痛,非用辛温香燥药不解,不能早用苦寒凉遏。但化热入里之后,诚如吴氏所说,就当辛凉清热,与温疫治法无异。

最后,我想谈一谈与圣散子相近的一张方子,玉雪救苦丹。这张方子药味多至48味,程门雪先生说:此方与牛黄、至宝之类大相径庭,温燥之力大,清热之功浅,“其意似重辛苦开泄,降浊通结,与宋人所定辟秽瘴,解疫毒方相近又似三消、防风通圣等方意,寓解表通里、和中化浊、清热开闭于一方之中,而稍重辛开为主,药味虽杂,分之亦有理解,此方用之得当,确有捷效,不可以其芜而忽之也”。程先生之论在四五十年代,如今,此方也与圣散子一样,废用久矣。莫非真如刘河间说的“五运六气有所更,世态居民有所变”吗?还是重温热而轻寒,一种倾向掩盖了另一种倾向呢?

 

宋代文人与医药

前不久,宋代著名书法家米芾的墨宝《研山铭》回归祖国,轰动了书法界。在医言医,我不禁想到宋代陈无择《三因方》中关于米芾的一张方来。这张方子叫“应梦人参散”:

米芾于崇宁癸未病痰嗽,如胶有血,更三医不退,一日谒太尉蔡元度,取人参散一帖,一服,痰嗽立止,气色顿快。人参散方:白芷、干姜、青皮、桔梗、白术、人参各三分,炙甘草一两半,炮姜一钱三分。

以药测证,其痰嗽当属脾肺虚寒,症见咳嗽咯痰,背冷,食少便溏,舌淡脉弱者,所以用人参、炙甘草、白术补脾肺之气,干姜合甘草、白芷温脾肺而散寒,炮姜止血,青皮行滞,桔梗祛痰。此痰中有血,当为咳嗽剧烈,震伤血络,而绝非阴虚内热迫血妄行所致。立方之妙在全不用通套止咳止血药,也就是前人训诫的勿见咳止咳、见血止血之意。治病求本,先前更三医不效,恐怕就是用的通套治咳药加上凉血药,这样,则虚者更虚(耗散肺气),寒者更寒(寒凉伤中)矣,所以无效。在用量上,此方也很有特点,炙甘草用量独重,其次为炮姜,余则数分而已,击中了虚寒证的要害,故取效迅捷。吾侪临床虽未必原方照搬,但极富启发性。

《苏沈良方》曾载欧阳修的一个故事:“公尝得暴下,国医不能愈。夫人云:市人有此药,三文一帖,甚效。公曰:吾辈脏腑与市人不同,不可服。夫人使以国医药杂进之,一服而愈。公召卖者厚遗之,求其方,久之乃肯传,但用车前子一味为末,米饮下二钱匕,云此药利水道而不动气,水道清则清浊分,谷脏自止矣。

“湿多成五泄”,用车前仁炒研为末,米饮下,正是暴下利常用的分消之法,即前人所谓“利小便,实大便”。王冰注《内经》亦有语云“治湿不利小便,非其治也。”可见其治是合理的。文人虽非医生,但叙述治验往往很生动,故得以流传后世,此即一例。

王安石爱读医书,尝谓“某自诸子百家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无所不读。”他性格孤傲,不同俗流,有人劝他服补药,他说:“余平生不服紫团参(上佳党参),亦活到今日。”可见他对无病服药是持否定态度的。他有两首方流传后世,一是《苏沈良方》所载偏头痛方:

裕陵传王荆公偏头痛方,云是禁中秘方。用生萝菔(白萝卜)汁一蚬壳,仰卧注鼻中,左痛注右,右痛注左,或两鼻皆注亦可,数十年患皆一注而愈。荆公与仆言,已愈数人。生萝卜汁滴鼻,取其辛散之力,“左痛注右,右痛注左”的方法真了不起,宋代人固不知神经为何物,而经验之可贵于此可见矣。

另一首处方即“妙香散”,收载在明人王肯堂《证治准绳》中,叶天士《临证指南》附方中也有这首方,名之为“王荆公妙香散”:人参、龙骨、益智仁、茯苓神、远志、甘草、朱砂。此方为安神定志之方,适用于劳心思虑过度而心悸失眠者,叶氏医案中屡用之。

苏东坡在宋代文人中,不仅文章、诗词、书法冠绝当代,在医药上的成就也是首屈一指的。介绍他的文章已经很多了,这里我只谈三件事:

一、创立我国历史上第一所公私集资合办的医院。据文献记载,早在汉唐时代,我国就有医院之设了,当时称作“病坊”。东坡在元佑四年任杭州知府时,适“杭州大旱,饥疫并作”,他动用库府银两,并拿出自己的薪俸黄金50两来,创办了“安乐坊”,接纳贫苦病人。三年间住院治好的病人数以千计,真是功德无量,也在医学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二、苏东坡对气功强身却病也有深入的研究,其《上张安道养生诀论》是公认的名篇。他还有好几篇《养生论》谈到气功,但他不相信世间有长生不死之法。他的养生观也堪为经典──“善养生者,不过慎饮食起居,节声色而已,养慎于未病之前,而服药于已病之后。”

三、关于圣散子。这张处方是苏东坡在黄州得之于家乡人巢谷的,巢氏是在东坡落难时从眉山到他的住所,任他的家庭教师的。能作东坡的“西席”无疑是饱学之士。圣散子是巢氏的秘方,他传给东坡,“凡伤寒不问证候如何,一以是治之,无不愈。”东坡奇之,为之作序,又传授给他的朋友名医庞安常。适黄州连岁大疫,(用此方)“所全活者,至不可数”。然而后来永嘉瘟疫,用之,则“被害者不可胜数”。叶梦得《避暑录话》说:“天下以子瞻(东坡字)文章而信其言”,陈无择《三因方》也说:“宣和间此药盛行于京师,太学生信之尤笃,杀人无数。”中医的特点在辨证论治,圣散子方多辛温燥烈之药,用于寒疫固效,用于温疫,则为祸不可胜言矣。东坡也因此大受后人抨击(对此方我另有专文)。其实我看庞安常也要负一定责任,因为东坡虽然知医,但不是职业医生,《伤寒总病论》的作者,是大名医,却不加分析地把这张方子收入自己的书中,为之推广。安常既误人,又误东坡,实不能辞其咎。

与苏轼齐名的黄庭坚不但有病自己合药吃(如其日记说:崇宁乙酉,正月三十日作平气丸。二月二十日,累日苦心悸,合定志小丸成),而且与人通函论病,如与王子均书云:“承示尊体多不快,亦是血气未定,时失调护耳。某二十四、五岁时正如此,因服菟丝子丸,遂健啖耐劳。若觉气壅,则少少服麻仁丸。”与曹使君书云:“贤郎痈肿,亦是天气亢□,故有热者先得之,若脏腑秘滞,可用犀角丸服之,得大便流利,则痈自衰杀。”(俱见《续医说》)。论证处方都极合理,非精于医药者不可为之。

陆游就不仅仅是以医药为业余爱好了。《宋史》记载他有一本医书名《续集验方》。南宋淳熙二年,他在成都作一个小官,其时疫病流行,他目睹患者贫病交加之惨,便在街头煮大锅药给患者服用,救了很多人。并有诗云:“我游四方不得意,佯狂施药成都市,大瓢满贮随所求,聊为饥民起憔悴。”晚年居山阴,他还亲自种药,配制丸散膏丹,走乡串户,为乡亲治病。有诗云:“村西行药到村东杖藜到处即春风。”很多人为感谢他的活命之恩,生下的儿子都起名叫“陆”:“驴肩每带药囊行,村巷欢呼夹道迎,共说向来曾活我,生儿多以陆为名。”竟完全是一个受群众欢迎的职业医生了。

 

缪松心

缪遵义,字方彦,又字宜亭,松心其号也。清吴县人。他生活的时代,大致在雍正乾隆年间,与叶天士、薛生白、徐灵胎等名医同时。初习儒,曾任过知县,但不久即因母病而辞官,以医为业,与叶、薛齐名。

缪氏由儒而医,其医案见于清末吴金寿《三家医案合刻》。前些年,常熟江一平先生等寻到《松心医案》、三余纪效》孤本,乃点校出版,使我们对缪氏有了多了解一点的便利。

缪氏有些学术见解,大致与叶天士相去不远,以其同时、同地,风气相染故也。如:

胃不思谷,损门最为可虑。

洋参,麦冬,沙参,扁豆,茯苓,川石斛,白芍,香稻叶,藕(《虚损门.岳案》)

诛伐无过,胃气大伤,不容谷食,大便溏泄,中宫乏砥柱之权,舌绛无苔,柔土少津液之布,脉来数大,非有余也,仲景脉法为减耳。以《金匮》麦门冬汤益胃生津,望其安谷:

人参,麦冬,茯神,扁豆,炙草,粳米,橘红,香稻叶,建兰叶(《虚损门.朱案》)

劳倦乏力,面无华色,经曰:形不足者温之以气,归_建中汤加陈皮。(《虚损门.高案》)

湿热流注下焦,浊证屡发,通塞并用方:

生地,炒鳔胶,猪脊髓,盐水炒黄柏,木通,螺狮壳,荷花,露莲肉(《淋浊门.某案》)

他的医案也有许多独到之处,如“怪病”(语焉不详,不知如何怪法)用半夏厚朴汤送礞石滚痰丸,以药测证,当是梅核气一类。梅核气即仲景《金匮》所说“咽中如有炙脔”,半夏厚朴汤消痰降气,自为正治。但如挟痰火,则嫌其温燥,礞石滚痰丸甚妙。又如哮喘用白沙必效方(生蛤壳一两、白浮石一钱、鲫鱼胆一小匙、蝉蜕四分、枇杷叶一钱),此方他书未见,似其验方,用药则新奇灵巧兼之。

缪氏又喜用膏方,有些慢性病,用膏滋较长时间服用,远胜汤丸,此亦江南医学特色之一。如《脱发门.孙案》:

发之生,根乎血,其脱也,因乎风,痒起白屑,即风之动,风动则火炽,火炽则血燥,故发脱也。治宜益阴兼清肝火以熄风:

生熟地,血余炭,料豆,首乌,阿胶,丹皮,桑叶,菊花,黑芝麻,石决明,天冬,湘莲,杜仲,夏枯花,牡蛎,女贞子,南枣,牛夕 唯其论证,不肯落入俗套,常“以意为之”,如《虚损门.朱案》云“姑参造化之理,黄河之水天上来,人身则金能生水,水生则肝有制,胃有资矣”,就不免失于迂腐。其用药也常常“以意为之”,遂开怪诞玄奇之门,如蜜蜂、桑虫、鸡谷袋、戌腹粮、釜盖木、石磨铁心、蟾蜍喉管、鸭血、蜗牛、穿山甲靥、猪屎,在案中随处可见,可谓怪之又怪矣。于此,清光绪时余听鸿在其《外证医案汇编》中早就提出过批评:“缪用药专以血肉腥臭,炫奇示异”,可谓先得我心。

又,戌腹粮,十二生肖中戌属狗,戌腹粮即狗屎中未消化之粮也,注文谓“家狗腹内已消化之食粮”,未妥,“已”当为“未”之误,不知江一平老先生以为然否?

 

许胤宗

新旧《唐书》都有关于许胤宗的记载,谓其“医术如神”。“神”在哪里呢?史书记有两条:

柳太后病风不语,名医治皆不愈,脉亦沉而(口)噤。胤宗曰:“口不可下药,宜以汤气熏之,令药入腠理,周理即差”,乃造黄_防风汤数十斛,置于床下,气如烟雾,其夜便得语。

这是很有名的一例治验,江□《名医类按》、俞东扶《古今医案按》两书的第一案就是此案。后来蒋宝素据此而拟“第一黄风汤”作为中风的主方,王清任的黄_赤风汤也似与之有关。

另一条记载是:

时关中多骨蒸疾。得之必死,递相传染,诸医无能疗者,胤宗每疗无不愈。骨蒸既“多”,又“递相传染”,不同于寻常肺疾,故“诸医无能疗者”,而胤宗“每疗无不愈”,可见誉其“医术如神”,洵非虚语。

他的医疗水平既然这么高,于是便有人劝他著书以贻后世,却引发了许胤宗的一通议论:

医者意也,在人思虑。又脉候幽微,苦其难别,意之可解,口莫能宣。且古人名手,唯是别脉,脉既精别,然后识病,夫病之于药,有正相当者,唯须单用一味,直攻彼病,药力既纯,病即立愈。今人不能别脉,莫识病源,以情臆度,多安药味,譬之于猎,未知兔所,多发人马,空地遮围,或冀一人偶然逢也,如此疗疾,不亦疏乎?假令一药偶然当病,复共他药味相合,君臣相制,气势不行,所以难差,谅由于此。脉之深趣,既不可言,虚设经方,岂加于旧。吾思之久矣,故不能著述耳。(新《唐书》作:今人不善为脉,以情度病,多以物以幸有功,譬猎不知兔,广络原野,冀一人获之,术亦疏矣。一药偶得,它味相制,弗能专力,此难愈之验也。脉之妙处不可传,虚著方剂,终无益于世,此吾所以不着书也。)

他的意思是:脉要精微,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非文字所可表达,而要识其病,知其源,又只有靠诊脉。脉的深趣既不可传,方又有什么用呢?这样的书就不如不写,免得害人。

他所说的“脉之深趣”,今天恐怕不会有很多人理解了,中医的脉学,正在一天天地失去它昔日的光彩。不过,人间的任何学问和技能,总是可以通过努力学到的,脉学也一样。许胤宗在这个问题上过分胶着,故其术不传,如果史书上不留下一点记载,那么就连他的名字也不大会有人知道的,这应该说是一件憾事。

世事就是这么怪异,有的人身负绝学,却往往只有片言只语留下来;有的人不学无术,却动辄百万字、几百万字“著作等身”,留给后人的只是一堆堆文字垃圾。

 

医生的“外号”

过去的医生,除了姓名之外,有的还有“号”,“号”之外,还有“别号”。名字多是父亲给取的,“号”和“别号”多是医生自己取的。至于“外号”则是病家或后世医家给取的。取义各有不同,大致上以赞誉的成分居多。

以医生的藉贯(或其长期工作的地方)取号的,如称医圣张仲景为“张长沙”,金元四大家河间、东垣、宛丘、丹溪亦均以地名。明代王肯堂,又称“王金坛”,李时珍又称“濒湖”,金坛、濒湖也是地名。人以地名,是非大学问家、大名医莫属的。

有夸医生技术好的,如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里的尚老医生,人称“老神仙”;清代四川犍为县名医张本元精于针灸,人称“神针”;江苏常熟中医院院长,已故名医陶君仁,人称“陶半仙”。乾隆时福建长乐也有一位“方半仙”。四川广元市有位苏子秦老医生,人称“苏半夜”,是说找他看病的人半夜就得去排队;明代医家陶节庵精于伤寒,病人吃一付药就好,因此而有“陶一帖”的美誉。 

有以精于脉诊而著称的,宋代有位医生叫“严三点”(“三点”是指医生诊脉的寸、关、尺三个部位),有了这个外号,他的名字反而不为人知了。元初江西星子县有位医生刘岳字公秦的,也有“刘三点”之称。

以医生专业上的成就取“号”的,如北京的王鹏飞,人称“小儿王”,由成都调到北京王朴诚、王伯岳父子,人称“王小儿”。

更多的是以医生善用的药物来取“号”的,金代就有一位善用大黄的“穆大黄”,近代江西吉安名医肖俊逸也叫“肖大黄”。张介宾外称“张熟地”;清代江苏娄县名医方秋崖,人称“方石膏”;近代北京四大名医之一的孔伯华亦有“孔石膏”的外号;以善用附子著称的祝味菊先生,人称“祝附子”,云南吴佩衡也有“吴附子”之名。还有常把干姜、附子、肉桂等热药一起用的,成都的陆铸之,人称“陆火神”;“火神派”的创始人则是清代四川_崃人郑钦安;成都三院有位“蔡麻黄”,成都习俗畏麻黄如虎,看来这位医生是敢用善用麻黄的了。上海名医程门雪则有“程小麦”的外号。

也有用药量大,药味又多,一帖药甚至几斤重,外地慕名来诊者,取了药,得买一两个大编织袋才能提走的,人们就给这个医生取了“某大包”的外号。

也有以医家身体某一特点取名,如今日上海年纪大一点的人,几无不知的“张聋(彭耳)”者;清代江苏丹徒名医王九峰外号也叫“王聋子”。这样的“外号”,似觉有失风雅。然而最不雅的医家的外号,是清代“名震江淮”的名医孙宗岳的,据《睢宁县志》载:某太守幼子病剧,延宗岳治,岳以手摸之,曰:“无病,思玩物耳。”询乳媪,果有银铃失去数月,寻给玩之,三日,病若失,人遂以“孙一摸”称之。

可收拾矣!

 

问疑六则

一服还是一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规定,凡文中提到“一付”药的,必须改作“一服”。“一付”是通称,如我们平常说的“去药店取付药”。有的地方,又叫“一贴”,明代余姚陶节庵的外号就叫“陶一贴”。《内经》、《伤寒论》均作“一剂”,如“饮以就半夏汤,一剂知,二剂已”。叫“一付”,“一贴”,“一剂”,都对,唯有叫“一服”是错的。因为“一服”,只是喝一次的意思,一付药,一般要喝23次。如予不信,有《伤寒论》、《金匮要略》为证:

桂枝汤以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去滓,服一升,若一服汗出病瘥,停后服,不必尽剂;若不汗,重服,依前清;又不汗,后服小促其间,半日许令三服尽。服一剂后,病证犹在者,更作服,若汗不出者,乃服至二、三剂。

奔豚汤以水二斗,煮取五升,温服一升,日三服,夜一服。

是金匮肾气丸还是牛车肾气丸?

女儿们春节来香港,我让她们带给我一些金匮肾气丸。药是“北京同仁堂科技发展股份有限公司制药公司”生产的,生产日期是2003522日,产品批号是3010791,但印在盒子上的成分,除金匮肾气丸原有的八味药之外,赫然在焉的还有牛膝(去头)、车前子(盐炙)这两味药。这不是宋代严用和《济生方》的加味肾气丸么?(后世又称为“济生肾气丸”或“牛车肾气丸”)。这只是金匮肾气丸的加味方,要说这就是金匮肾气丸,恐怕欠妥吧。名满天下的同仁堂有此错误,就更不应该了。

葱叶如何导尿?

许多文献以至大学教材,都屡屡提到:《千金要方》最早用葱叶导尿,以解尿潴留之急。应该说,《千金要方》的这个设想是很不错的,而且这也应该是医学史上最早的导尿管的雏形。但是,凡是给病人(特别是男性)做过一次导尿的人都会知道:无论大葱、小葱,怎么可能插进病人的尿道呢?难道这世界上真有跟橡皮管一样的什么葱吗?

道地还是地道?

究竟是“道地药材”还是“地道药材”?还真把我弄糊涂了。

“地道”者,地地道道也。地地道道的东西,当然不同于假冒伪劣,是真东西。这么讲,也好象讲得通,但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

陆士谔先生说,应该是“道地”才对,他的依据是《千金要方》。他说,唐代全国分作十个道,如剑南道、淮南道、空南道,每个道,都要把当地的物产调查、核实上报朝庭,其中,某道出某药,某药有某长,选购辨别,事事认真,故药材乃有“道地”之说。

仲景的生卒年

张仲景的生卒年,由于正史无载,所以一直不清楚,只知道他生活的时代在东汉末年,差不多与另一位名医华佗同时而略早而已(华佗看过《伤寒论》后曾说:此真话人书也)。最近读,干祖望老前辈的《医书三种》,在其中《中西医结合史》一文中,干老把仲景的生卒年确定为公元145208年。恕我浅学寡闻,真不知道老先生的依据是什么。望老先生能够指点。

仲景做过长沙太守吗?

《唐代名医录》首先提出仲景“官至长沙太守”,这本《名医录》,我没有见到过,所见者皆系转引,不过从文中提到的仲景“始受术于同郡张伯祖,时人言,识用精微过其师”这些话看,我倒是宁可信其有的,因为史书无载,所以古人有关仲景的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弥足珍贵。“官至长沙太守”,这句话为后来的林亿等所接受,这样,“长沙太守”之说就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今天就更是“五花八门”了。如说仲景在长沙太守任内,半个月在公堂审案;半个月,打开大门,在公堂为人诊病,并且还说这就是中医“坐堂”一词的由来。我看想象力倒是挺丰富的,就是完全不顾事实,因为压根儿就没有这些事实。

我从来认为,仲景当没当过“长沙太守”并不重要,我们尊崇的是他在学术上的成就,而不是其他。就象我们今天一提到“北京四大名医”、“南京四大名医”,如肖龙友、施今墨、陈逊斋、张简斋、孔伯华,大家便会肃然起敬,知之者更会津津乐道不已。只有学术才是永恒的,其他的,在历史上都不过是过眼烟云。

仲景当过“长沙太守”不会为他在中医学上的成就增色。仲景没当过“长沙太守”,也丝毫无损于他的光辉。

关于“五微”及其他

干祖望老先生在一篇短文中,谈到清人的一副联句:

上中下药分三等

声色气病察五微

“三等”,三品也,出《神农本草经》,什么是“五微”?老先生说他遍查中医文献,且扩大到《词海》、《词源》一类工具书,俱无所获。后来他读到《素问.五脏生成篇》:“故色见青如草兹者死,黄如枳实者死,赤如□血者死,白如枯骨者死,此五色之见死也。青如翠竹者生,赤如鸡冠者生,黄如蟹腹者生,白如豕膏者生,黑如乌羽者生,此五色之见生也”,说这个解释不至于错,但究竟对于“五微”一词,缺乏依据。

以区区管见,“五微”当是“五色微诊”的缩写,其出处就在《素问.五脏生成篇》:夫脉之大小滑涩浮沉,可以指别;五脏之象,可以类推;五脏相音,可以意识;五色微诊,可以目察;能合色脉,可以万全。”

未知干老先生以为然否?谨候教。

又,《辽宁中医杂志》199910月第2610期发表了干祖望老先生一篇题作“书有未曾经我读,事非亲历话难真”的文章。干老说:

“书有未曾经我读,事非亲历话难真”,这是一句相传已久的古谚,的确是一句颠扑不破的真言。书太多,谁都不能一一读遍,因之,你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不论你说、写的,也经常错误百出。任何大小事没有身临其境者,你介绍起来也会错误百出。

1995年第7期《辽宁中医杂志》的“陆离光怪话书名”中《春脚集》的解释为“春,是回春之意,脚,凡工厂作坊在制成成品之际产生的废料或残余者,称下脚料。春脚者,谦虚的自称在回春术中的下脚料”。错了! 

后得北京市西三旗育新花园8号楼何绍奇先生来函指出错误。并言及“春脚”早有出典,谓:“春脚一词,自有出典,见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其文云:宋景爱民恤物,朝野归美,时人咸谓景为有脚阳春,言所至之处,为阳春煦物也。后世诗文中亦多用此典。如蒲松龄有文云:抚婴拔薤,布有脚之阳春;止水平衡,消长乳之冤气。汤显祖《牡丹亭》:阳春有脚,经过百姓人家;皆是(以上照录何先生原函)。”

春脚有典而不用,竟然以“下脚料”来解《春脚集》,非但“贻笑大方”,而且有“不知为知”之羞,此其一。读书太少,而且不虚心,而率尔操觚,以一个老年成熟之龄的来论,更是“太不应该。

通过一字师何绍奇先生教导之后,不能不在内疚自惭中搜索枯肠,终于在何先生指导下重温了几本文献,同时也引出了春脚另外两个古典。其一为宋景嘉定间(12061210)建阳令刘克庄《贺新郎.戊戌素张导词》:“春脚到,福星见”,用春脚一词来颂有德政的父母官。其二为宋?宝庆(1225)进士李昴英《兰陵王词》:“孤酌,住春脚,便彩局天的时光,宝珍慵学”,也是把廉洁的官员喻为春脚。

至此,则《春脚集》的涵义即一明二白了,绝对不是“下脚料”。而且那时工厂作坊也不多,“下脚料”这个名称恐怕也没有面世。总之“书有未曾经我读”,尚可自谅,书实在太多了。而自作聪明,枉加疏注,则内疚得难以自容了。(以下略) 

这篇文章被我在北京中医药大学就读的小女儿看见了,大为不满,说人家九十多岁了,还称你作“一字师”,怎么你就胡说八道呢!这是因为干老文中“贻笑大方”、“不知为知”、“太不应该”三处都用了引号,那就成了我信中的话了,但我坚信绝没有这样写过,就连这样的想法也没有过。干老德高望重,作为晚辈,我仰慕已久,更何况九十年代我编《现代中医内科学》时,干老还给予指导并赐稿,使拙编大大增色呢。所以借此说明一下,不然我就真是“罪莫大焉”了。

 

溯源散

民间有“原汤化原食”之说,例如饺子吃多了,腹胀,喝半碗饺子汤就好。另有一法,就是询其所伤之物是什么,即以原食之物,烧存性,约30g,研末吞服即愈。其理不明,有什么依据也不得而知。

明代虞抟(花溪老人)在他的《医学正传》中,有一首很特别的方子叫“溯源散”,还注明系“祖传方”。他指出:溯源散的疗效,不仅是消化积食,而且对伤食发热久不愈,或伤寒后“食复”而潮热不已也有效。而“溯源散”只有方名,却没有固定的药物,也就是前面说的把原食之物烧存性,研末吞服,“其所伤之宿食即下,热退而愈。”

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也记载了这样的方法。他说他起初并不相信,“然亦往往验”,也就是说,用了之后确定是有效的。他反复推测其中的道理,久而悟及:“食而不化者,皆油腻凝滞”,“凡药物入胃,必凑其同气,故某物之灰,能自到某物凝滞处。凡油腻得灰即解散,故灰到其处,滞者自行,犹之以炭浣垢(洗去衣服上的油垢)。”纪公博学多思之士,说的似有一定道理,但是伤胃之物,不一定都是油腻之品,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如果不能解释,那么,就让我们珍惜这些前人的经验吧。

 

儿童抽动症的治疗经验

儿童抽动症,又称多发性抽动症、抽动-秽语综合征,对此我过去见得不多,近些年始接过一些。此病是以面部、四肢、躯干部肌肉不由自主抽动伴喉部异常发音及秽语为特征的症候群。病程长,反复发作,在儿童期不愈,可拖延至成年。 

中医学认为“风胜则动”,“诸风掉眩,皆属于肝,”故应属风病。但风有虚实,实证多属痰火引动肝风,患儿性格内向而倔强,多郁怒,咯痰黄稠,眼眶周围黯黑,睡眠不实,舌红,苔黄腻,脉滑数。其治以清肝泻火为主,诚如张子和说“莫治风,莫治燥,治得火时风燥了。”息风潜阳、逐痰、化瘀为佐,我常用礞石滚痰丸为主,汤药用黄连温胆汤合羚羊钩藤汤化裁。

病例一:周某某,男,16岁,中学生。19991011日初诊。6月下旬突然发病,腹部发作性抽动1天几十次,头脑迷糊,学习成绩下降。刻下正值发作,腹部不由自主地抽动。心烦易怒,骂人,夜寐不安,恶心,咯黄稠痰,饮食好,但常吐酸,大便干结,舌红,苔黄腻而干,脉弦滑数。在当地用过脑复康、丙戊酸钠及中药(磁石、半夏、栝楼、橘红、枳壳、川楝子、云母、桃仁、红花、降香、沉香、鸡内金、良姜、甘草、草蔻、生铁落),无明显疗效。我认为中药处方从痰瘀论治不错,但处方者忽略了火这个主要矛盾。盖痰瘀皆因火灼津液凝聚而成也,改用?礞石滚痰丸9g,每日1次吞服;?姜半夏15g,茯苓15g,枳实15g,竹茹6g,陈皮10g,黄连6g,胆南星10g,钩藤30g,枣仁30g,丹参30g,石决明、牡蛎各30g,赤、白芍各15g,天麻10g,全□6g,蜈蚣2条,生苡仁60g,赭石15g,茺蔚子10g,水煎服,每日1剂。药后次日,得畅便,不再抽动,10余剂后再来复诊,亦未见发作,但胃痛,食少,苔腻,停滚痰丸,改以香砂六君子汤加丹参、白芍、当归、蒲公英、焦三仙调理收功。1年后随访,一切正常,唯学习成绩仍然不佳。

病例二:1991年曾治山东7岁男孩蒋某,在惊吓、头部外伤后出现臀部肌肉抽搐,十指抽动,全身肌肉紧张,欲小便不得,傻笑,睡眠不安。来诊时已数日不睡,神情呆钝,乱叫乱骂,手指及臀部抽动,面红,舌红,苔黄腻,口臭,拒绝诊脉。证属痰火挟瘀上扰心神,拟清心泻火坠痰化瘀,用滚痰丸6g12次,空腹服。汤药用炮南星、法半夏、远志、茯苓、黄连、枳实、生铁落、石菖蒲、丹参、赤白芍、桃仁,几天后抽搐即止,睡眠情绪均好转。随访中,其家长回信谓只用汤剂还时有发作,加用滚痰丸即可控制。

至于风之虚证,据我粗浅的体会,有阴血虚与土虚木贼之别。

阴血虚:证见多个肌群同时或相继刻板抽动,频繁挤眼、皱眉、耸鼻子、噘嘴、耸肩摇头,有的伴有喉间“吭吭”声。舌质偏红,脉细数。这类孩子常多目不转睛地玩电脑游戏,因“久视伤血”而致,治宜养血熄风,常用麻菊散(天麻、菊花、生地、当归、白芍、川芎)为主方。

病例三:蔡某某,男,12岁,小学生。20011120日初诊。体素健,体型偏胖,假期去上海度假,天天玩游戏机,返京后即出现左侧眼角、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后来发展到肩颈部耸动,曾在某医院按多动症治疗无效。刻诊:目赤,不停地眨眼,左侧眼角嘴角时不时抽动,舌红苔少,脉细数,饮食睡眠二便正常。拟养血,熄风,清热:生地12g,赤白芍各10g,丹参10g,羚羊粉2g二次冲吞,钩藤15g,天麻10g,菊花10g,全□6g,僵□6g,石决明30g,木瓜10g,栀子6g,黄连6g,珍珠母30g1周后明显好转,易方加桑叶、当归、茺蔚子、桑白皮、葛根,约1月而愈,以后又间有发作,用上方加减,即可得到控制。随访至今,一切都好。

土虚木贼:证见多个肌群不由自主地抽动,伴疲乏无力,呵欠频频,易怒,面部虚浮,女孩可有白带多,舌淡,苔薄腻。证属脾虚肝旺,治宜健脾疏肝,常用黄_赤风汤、六君子汤加减。

病例四:韩某某,女,12岁,中学生。2001811日初诊。左侧眼角嘴角抽动,已数月。易疲劳,自觉很累,500米都跑不下来,常不停地打呵欠,易怒,眼眶周围发黑,月经量少。舌淡,边有齿痕,脉浮而无力。治拟益气疏肝:黄_35g,赤、白芍各10g,防风10g,茯苓12g,桑枝10g,钩藤10g,天麻10g,当归10g,川芎10g,炒苡仁12g,丹参12g,茺蔚子10g12剂。药后基本不再出现抽动,精神转好,白带多如米泔水样,便溏。原方加苍、白术,党参,炙甘草,小麦,大枣,龙骨、炒牡蛎各20g,苡仁30g,菝_30g,先后调理2月余而愈。

 

张仲景用甘草心法管窥

甘草是中医处方中用得最多的一味药。张仲景《伤寒论》、《金匮要略》共250方,用甘草者120方;《伤寒论》113方中,以甘草作为方名(如炙甘草汤)或方名中有甘草者(如麻杏石甘汤)就有15方。究其用意,有以下几个方面:

1缓和峻烈

中医学治法虽多,总的来说,不外补泻两个大类。虚实为察病之纲要,补泻为施治之大法,补者补虚,即所谓“虚者补之”;实者祛邪,即所谓“实者泻之”。实证当用泻法,即祛邪之法,药多猛峻。一般地说,猛峻之药虽利于病,但正气也要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如何在不妨碍祛邪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减少药物对正气的损害?仲景选取了甘草。如伤寒太阳表实证,为风寒之邪束表,发热、恶寒、无汗、头痛、身痛、咳嗽、脉浮紧,当用辛温解表,所以选用了麻黄、桂枝,以解散在表之风寒,佐之以杏仁,和之以甘草。甘草在这里主要起缓和麻、桂峻烈之性的作用,虽非汗解不可,但要尽量做到“汗而毋伤”。又如寒邪直中,即寒邪不经三阳(太阳、阳明、少阳)而直接侵入三阴(太阴、少阴、厥阴),或伤寒之邪,在表不解,由于邪气重、体质弱、治疗又不当(如早用大剂清热药或泻下药)而传入三阴,证见四肢厥冷、下利清谷不止,脉沉微欲绝,这是少阴证的里阳衰微,急当回阳救逆,用四逆汤。方用干姜、附子,大辛大热,以消阴寒,而挽欲亡之阳,但姜附之性,非常峻烈,所以和之以甘草,使之成为“有制之师”,尽量减少姜附辛热伤阴的副作用(真的伤阴就要加人参,即四逆加人参汤)。再如白虎汤,主治阳明里热,证见身大热、口太渴、汗大出、脉洪大者,即用甘草、粳米来缓和大剂石膏、知母的寒凉,以顾护胃气。

当然,仲景有时也用与甘草药性相近之药大枣来代替甘草,如葶苈大枣泻肺汤,即是用大枣去缓和葶苈之猛峻;十枣汤,即是用大枣去缓和甘遂、大戟、芫花之峻烈,但大多数处方还是用甘草作缓和之用。

2协调诸药

甘草有调和百药的作用。当病情需要,一张处方中有寒热两种不同药之时,就要用甘草来协调。

如桂枝汤治营卫失调,发热畏风,汗出脉缓,既要用桂枝、生姜激发卫阳,又要用芍药、大枣滋养营阴,再用炙甘草,桂枝得甘草辛甘化阳,芍药得甘草酸甘化阴,两组不同作用的药物,因此而协调起来了,营卫既调,阴阳自和,则其病可愈。

3缓解急迫

虽然和上述缓和之“缓”同是一个“缓”字,但用意不同。前者是缓和峻猛药的药性,是缓解急迫的症状、使之舒缓的意思。例如芍药甘草汤,治疗汗后阴伤之“脚挛急”,不可屈伸,就是取芍药、甘草缓急止痛的协同作用。后人用此方治疗头痛、胃痛、呃逆、痢疾,也都是取其缓急之功。《金匮要略》甘麦大枣汤,则用甘草合大枣、小麦甘润缓急,治疗“脏躁”,证见悲伤欲哭,数欠伸(频打呵欠)、忧郁恍惚或烦躁不安者。

4逗留药性

甘草之性缓和,所以有时用它来与干姜等药物配伍,逗留其药性,使之不至速下,而徐徐发生作用。

例如甘草干姜汤,药仅二味,治疗泛吐清冷水,寒证胃痛、腹痛、遗尿、小便数,病属中寒,即用干姜大辛大热温其中,而用甘草缓以留之。四逆汤中用甘草,也有这样的意思。《伤寒汇要分析》指出:四逆汤用甘草,即寓“重剂缓投”之意,“其目的为使药力相继,缓缓振奋其阳气,而驱散阴寒,譬如春临大地,冰雪自然溶解。”当然,甘草本身也有“补中气、通经脉、利血气”的作用,在四逆汤以及炙甘草汤中则兼取它这样的功效。

5补益中气

甘草又有补益之功,补益用炙甘草则补力增强。

《神农本草经》说它“长肌肉”、“倍力”、“坚筋骨”,李东垣说它“补脾胃、润肺”。《金匮要略》小建中汤、黄_建中汤(即上方加黄_),治疗虚劳腹痛,腹中拘急,气血阴阳不足,即以炙甘草配芍药、桂枝、生姜、大枣、饴糖、黄_,今人用以治疗虚寒性胃痛、胃及十二指肠溃疡甚效。又如仲景治疗“脉结代、心动悸”的炙甘草汤,也是取炙甘草、大枣、人参补中气而充血脉,配伍生地、麦冬、阿胶、麻仁滋补阴血,再用桂枝、生姜、清酒行血气、通经脉。今用治病毒性心肌炎、冠心病、风心病,而见心悸、短气、早搏,每收捷效。又如甘草泻心汤适用于中虚、寒热错杂,证见乏力、干呕、胃部痞满、肠鸣、大便稀溏者,即用炙甘草、人参、大枣补胃之虚,黄芩黄连之苦降与半夏、干姜之辛开以除痞。再如“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苓桂术甘汤之桂枝茯苓同用,有通阳化饮之功,甘草白术同用,则意在崇土制水,这也是甘草用于正邪兼顾,补泻兼施处方中的例子。

6解百药毒

甘草“解毒”之说,见于《神农本草经》,后世认为甘草所解之毒,一是“百药之毒”,如《千金要方》说“甘草解百药毒,如汤沃雪,有中乌头巴豆毒,甘草入腹即定,验如反掌”。仲景治疗□证、历节病,用附子、乌头者,必用甘草,如著名的太阳风湿三方(桂枝附子汤、甘草附子汤、白术附子汤)以及桂枝芍药知母汤等方,用甘草既以缓痛,又可以留恋乌附之性,使其缓和持久地发挥作用,也寓有解毒之意在内。二是用于中毒,如《金匮要略¨杂疗方》即用甘草解食牛肉中毒。后世更广泛地用甘草来作解毒之用。

7泻火利咽

生甘草有泻火之功,而“诸疮疡毒,皆属于心()”,故用于疮痈肿毒,咽喉肿痛,有利咽止痛之效。如半夏散及汤(半夏、桂枝、甘草)治疗“少阴病,咽中痛’,此外还有甘草汤及甘草配桔梗的桔梗汤。后世治风热上攻所致之咽痛,多以桔梗汤为基础方。临床常用于急性咽喉炎、急性扁桃体炎。此外,甘草也用于治茎中痛,如后世方导赤散(生地、木通、淡竹叶、甘草)

8止咳祛痰

《本经》并没有甘草“止咳”、“祛痰”的记载,仲景治咳嗽方多用之,但随寒热不同配伍,如痰热咳嗽用甘草与麻黄、石膏、杏仁配伍(麻杏石甘汤),寒饮咳嗽用甘草与茯苓、五味、干姜、细辛配伍(苓甘五味姜辛汤),即并不用它作咳嗽专药。后世始有意识地多用甘草治咳,今人更有甘草片、棕色合剂“中药西用”,用了几十年,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这说明阴阳寒热虚实表里不可不察,单味药的作用不可能取代中医理法指导下产生的复方。事实上,痰湿壅盛之咳嗽多痰,胸闷苔腻,用甘草反而不好。上海就有人用平陈汤(平胃散合二陈汤),去甘草,效果不错。

从上述可知,仲景是最善用甘草的。而仲景处方中不用甘草者,却更耐人寻味。纵观仲景全书,凡是痰、食、气、虫、水、湿、瘀,急需攻逐而正气抗邪尚有力者,都不用甘草。

1里实热证

急性热病、杂病都可见到,如大承气汤,痞满燥实四证俱备,更兼腹痛潮热汗出,为热邪与燥屎相和的阳明府证,急当逐邪;又如大柴胡汤,心下胸胁满痛,寒热往来,腹满,大便秘结,舌红,苔黄,为少阳阳明合病,用小柴胡汤去人参、甘草,加大黄、枳实、芍药,以和少阳,泻阳明。都说明邪盛之际,无用甘草之理。

2黄疸

因湿热化火,小便不利,大便秘结,腹胀满,胁痛,身目黄而鲜明,急当泻热,用茵陈蒿汤(大黄、茵陈、栀子);病属湿热,用甘草则有壅中助满之弊,不利于祛邪。

3水湿停聚

水湿停聚,浮肿,小腹胀满,烦渴欲饮,水入则吐,急当通阳行水,以解膀胱之困,用五苓散(猪苓、茯苓、泽泻、白术、桂枝)。黄疸而兼小便不利,腹水,用茵陈五苓散(即五苓散加茵陈)。阳虚水肿,脉沉,畏寒,用真武汤(茯苓、白术、白芍、附子、生姜),用甘草都会妨碍其利水的作用。

4胸□心痛

胸中阳气为痰气瘀血阻遏,胸部憋满、疼痛、短气,治当宣□通阳,逐痰化瘀,常用瓜蒌薤白白酒汤(瓜蒌仁、薤白、白酒)、瓜蒌薤白半夏汤(即上方加半夏)、枳实薤白桂枝汤(即上方加枳实、厚朴、桂枝,去白酒),酌加活血化瘀药。病当通利,用甘草则滞塞。即气虚者,用人参,也不用甘草。

5瘀血阻络

胸痛,肝脾肿大,肌肤甲错,善忘,或躁狂不安,不寐,口干但嗽水不欲咽,腹满,面目暗黑,女子闭经,为瘀血之象,治宜活血破瘀,用下瘀血汤(大黄、桃仁、地鳖虫)、抵当汤(上方加水蛭、虻虫,去地鳖35《中国临床医生》2003年第31卷第7(437))

6内痈

仲景书所载内痈,一为肠痈,一为肺痈。肠痈常用大黄牡丹皮汤(大黄、丹皮、芒硝、冬瓜仁、桃仁);肺痈,脓未成,喘不得卧,用葶苈大枣泻肺汤(葶苈子、大枣),即用大枣来缓和泻水逐痰、苦寒滑利的葶苈。为什么不用甘草而用大枣?就是因为甘草有碍于泻水的缘故。当然脓已成,就不在此列了。

7肾虚

炙甘草虽有补虚之功,但只限于脾肺气虚,不用于肾虚,故肾气丸不用甘草。考仲景用肾气丸者,凡五处,皆以小便不利为其见证,而甘草的作用,刚好与之相左。证之今日药理,用多、久用甘草,确有引起水钠潴留的反应。

但是,就在上面提及的病证中,也有用甘草的,如肺痈之用桔梗甘草汤,风水之用防已黄_汤,虫证之用甘草粉蜜汤,瘀血证之用桃核承气汤、大黄?虫丸,腹胀满之用朴姜半甘参汤等,这就要从病之新久虚实来考虑了。新邪宜速散,宿邪宜缓攻。而正既不足,邪气又实,无论单攻、单补都不行,则须兼而顾之。例如朴姜半甘参汤之“腹胀满”,就是在“发汗后”出现的,此必其人脾气素虚,因汗而更虚,故运化不利,气壅,食亦不下,所以用人参、甘草补土助运,朴、姜、半夏行气宽中,消补兼施。

外感咳嗽的辨证与治疗

咳嗽当分外感内伤。外感咳嗽,责之于六淫,内伤则有虚有实,或虚实兼见为多。本文专就外感咳嗽的辨证与治疗,谈我的体会。

既云外感,则离不开风寒暑湿燥火(火包括温邪),目前倾向,只分寒热二型,未免简单化了。咳嗽虽非大病,但辨证不清,治疗不当,却不易见效,有的一咳就是十天半月甚至数月之久。清代名医叶天士说:治嗽当分六气(),就是指外感咳嗽而言。兹分述之:

1伤风咳嗽即是风寒咳嗽的轻证。恶寒发热都不明显,或微恶风,喉必痒,一痒就咳,鼻必塞,咳出的痰呈风泡样,舌象一般无特殊,脉浮滑。其治宜用辛平疏解为主,稍稍佐一点降气祛痰药。

所谓“平”,即既不能太温,也不要太凉之意。常用顾松园疏风利肺汤(荆芥、防风、前胡、杏仁、橘红、桔梗、甘草)。头胀痛加薄荷,鼻塞加辛夷,痰多加浙贝,气逆加苏子。恶寒加麻黄少许,咽干加天花粉。

当然,对于伤风咳嗽,《医学心悟》的止嗽散也可用,惟其疏风解外之力不够,宜加薄荷、杏仁、牛蒡子。肺位最高,药宜轻清,故药量不宜大,煎煮时间也不要太长,否则就会药过病所。把药物研成粗末,合匀,每用2030g作煮散,只煎几分钟,去渣服,一日二三服,效果好。风咳其来也速,其去也快,如无兼挟及宿恙者,一二付即愈。

2风寒咳嗽风寒之邪伤人,多在冬令严寒之时,但春季天气多变,忽而春光明媚,忽而春寒料峭,使人很难适应,一不小心就受凉了。夏天虽说很热,但偏偏易于受寒,古人多责诸睡卧贪凉,今天外则空调冷气,内则冰水雪糕,这就应了古人“长夏善病洞泄寒中”这句话了。风寒咳嗽,或有兼恶寒,发热无汗之表证者,更多只有恶寒而无发热者,或只有背心发冷者,咳痰清稀,舌淡脉浮。其治宜辛温之药解其外,稍佐化痰降气。

轻者在麻黄汤、桂枝汤二方中选择,如寒不甚,麻黄汤减桂枝,即为三拗汤;背冷即咳,叶天士常用桂枝汤去芍药加杏仁,同属辛温法而用药却有所弃取。重则苏陈九宝汤(麻黄、肉桂、杏仁、甘草、苏子、陈皮、薄荷、桑白皮、大腹皮)加乌梅、生姜,此方看似用麻黄汤为底子,但麻桂用量均较轻,一般只用3g,取“轻可去实”之效,方中桑白皮、乌梅,略同于小青龙汤之芍药、五味,寓发中有收的意思。呕,加半夏;痰多加苏子、白芥子。此证当然亦可用小青龙汤或射干麻黄汤,只要中外皆寒,即无痰饮宿恙者也可以用。我学习宁波范文虎先生的经验,小青龙汤除半夏外,其余的药都只用23g,颇验。

寒咳可不可以不用麻桂?寒甚者必用,寒不甚者,就可以变通。诚如明人缪仲淳说:仲景之法不可改,其用药则有时可改,淮扬荆广,虽值冬令,也不甚寒,就可以从时从地而调整用药。新安吴楚常用的温肺汤(苏叶、防风、前胡、杏仁、半夏、茯苓、生姜、桔梗、甘草、细辛)的用药就可以参考。寒咳也多由误治引起,最常见的就是误用、久用寒凉之剂,伤及中阳,当然这已经是内伤咳嗽,离开我的议题了。

此外还有一点要说明,有些寒咳表现并不典型,杏苏散、小青龙汤、华盖散大家都学过,可一到临床,遇到具体的病人,说是寒又非寒,说是热又非热,很拿捏不住。我的经验,五个字:无热便是寒。也就是说,没有明显的热象,如舌不红,口不渴,尿不黄,就可以照寒证处理。这不是我的发明,是我从张介宾的书中学到的。

3暑风咳嗽暑是夏天的主气。暑热同气,“在天为热,在地为暑”,但热在一年四季都可见到,暑则专主于夏天。暑热挟风,袭于肺卫,也就是夏季感冒,其以咳嗽为主证者,即暑风咳。夏暑发自阳明,是说暑热由口鼻吸受,但初起仍多兼表卫症状,如头额胀痛,无汗畏风。其治宜清暑泻热,挟湿者兼用利湿,勿拘拘乎止咳,忌大发散。常用六一散加香薷、杏仁、蒌皮、天花粉、西瓜翠衣,此叶天士药法。热盛加黑山栀、黄芩,伤阴加沙参、地骨皮,咳甚加川贝、枇杷叶。香薷,前人称为“夏月之麻黄”,实际上它发汗作用并不强,只微有发汗作用,但可以化湿(其气芳香),兼“去缩水”,实为暑热证初起较理想之药。吾乡农民,夏季在农田劳作时,自采香薷煮水代茶饮,一大碗喝下去,一汗而暑湿顿消。

4湿痰咳嗽其发病不惟长夏,四季均可见,病者皆多湿多痰之体,有烟酒茶嗜好者居多,平时咯痰,痰滑易出,不一定咳,咳则由风寒外邪,引动在里伏痰。其证憎寒喜暖,面色黄晦,或兼头重身痛,或兼发热,胸闷呕恶,腹胀纳呆,便溏尿少,苔腻脉滑,即丁甘仁医案所谓“外寒袭于表卫,湿痰内蕴中焦,太阳阳明为病”者。

其治,在外解散风寒,在里燥湿化痰,和胃行滞,常用平胃散(苍术、厚朴、陈皮、甘草),二陈汤(半夏、茯苓、陈皮、甘草)合方,是为平陈汤,加苏叶、防风、羌活、独活一二味解外,白蔻、杏仁、苡仁、建曲、紫苑、前胡、枳壳、车前仁、桔梗畅中,多效。

5燥咳

燥是秋天的主气,在北方,因天气干燥,燥咳尤为多见。如从时序而论,诚如沈目南所说“燥为次寒”。叶天士则说秋燥很像春月风温化燥。吴鞠通来个折衷,从胜复立论,大旨胜气属凉,复气属热,而有凉燥温燥之分。证之实际,秋气凉劲肃杀,感之者即为凉燥;若久晴无雨,又碰上“二十四个秋老虎”,感之者即为温燥。而据我从南到北四十年的观察,燥邪不仅出现在秋季,全年都可见,其原因很多,如居处几十层高楼,接不到地气(水泥地上泼水即干),空气污染,尤其是大城市汽车尾气的污染以及饮食积热吸烟(包括二手烟)等,故以温燥为多。其证呛咳,气促痰少而黏,音哑,喉痒,唇干,鼻干,渴喜凉饮,舌红而干,脉细数。初起或兼恶风,发热等表证。治宜清凉甘润,轻宣肺燥,药如桑杏汤(桑叶、杏仁、北沙参、象贝、栀皮、梨皮、豆豉),恶风加薄荷,热甚加连翘、石膏,咳甚咽痒加枇杷叶、瓜萎,口干加天花粉、玉竹、麦冬。豆豉根本无解表作用,可去;梨皮不如将整个的梨连皮切开入煎,也可用麦门冬汤去半夏、人参加天花粉、北沙参、梨、枇杷叶。

凉燥之证,恶寒、头痛、无汗、鼻塞,咳痰清稀而多,舌淡,脉弦或浮滑,与风寒袭表无异而较轻,所异者,鼻干咽干而己。可用杏苏散(杏仁、苏叶、半夏、茯苓、橘皮、甘草、枳壳、桔梗、前胡、姜枣),我常用此方合止嗽散或只取止嗽散的紫苑、百部,以增强湿润止咳之功。

6温邪咳嗽

指风温、春温、冬温引致的咳嗽。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风温为新感,即风与温合,风挟温热;春温为伏邪,其热自里发外,甫病则里热亢盛,热多由新感引发,所以初起都可有不同程度的表证。冬温则多属客寒包火。其证恶风,发热汗出、头痛、咳嗽、鼻干、口干或渴,或声音嘶哑,或咽痛舌红,脉浮数,右寸(肺)独大。其治宜清泻肺热,然必兼用透表,热是针对温邪,透表的意不仅是解除恶风头痛症状,散热,更重要的是给病邪以出路,减削病邪对机体的损害,使病邪外解,不至深入。一般地说,风去热撤,消除了病因,咳嗽亦可随之而愈。轻者桑菊饮,重则银翘散,万友生先生主张重证可合桑菊、银翘于一方,收效较捷。实际上,两方用药都不必拘泥,更不宜原方照搬,因为两方对于肺胃郁热者,清热之力都不足,而邪在卫分,恶风寒而无汗者,即叶天士所说的“冷束”,解表之力也嫌不足。我对于温邪咳嗽,首选麻杏石甘汤。麻杏石甘汤之麻黄,在方中用量轻,其用意也不在发汗,而在宣肺;石膏用量约为麻黄的10倍,是此方的用药秘诀。胸闷加枳壳、桔梗(一降一升)。里热亢盛者,加银花、连翘、鱼腥草、黄芩、知母、芦根,痰多加桔梗、萎皮、车前仁祛痰,咳剧加枇杷叶、浙贝,肺气上逆加射干、桑白皮,口干加天花粉。初起恶寒无汗,合葱豉汤,或只加葱头,表解则去之,不可再用。总之,温邪咳嗽,无论风温、春温、冬温,重点不在咳嗽,而在温邪。透之,清之,病邪去,咳嗽就不成大问题。但痰热留连不解,亦颇费周章。痰热不去,则气化不展,所以反复发热,咳嗽不爽,痰黄而黏,胸闷,尿赤、舌红、苔黄腻,脉滑数,时间长了,阴也伤了。治宜清热化痰,通利三焦,俾气化得展,治节乃复,阴虚也才有可能慢慢恢复。常用小陷胸汤(黄连、半夏、瓜萎仁)、千金苇茎汤(桃仁、苡仁、冬瓜仁、鲜苇茎或芦根)、温胆汤(半夏、茯苓、陈皮、枳壳、竹茹、甘草)等方化裁,胸闷加郁金、菖蒲,发热加石膏、竹叶,发热持续加黄芩,重加□草、鱼腥草。虎杖既能透表,又有清热活血,化痰通腑之力,我也常用。前面已经说过痰热久羁,其阴必伤,此际若多用滋腻,则适以动痰,所以不能早用滋腻,惟北沙参养阴而不腻滞,且有祛痰作用,可在清化痰热的同时用以护阴。□草又名拉拉秧、过沟龙、锯锯藤,乡村田野,路边荒地,处处有之。最早见于《别录》,谓“主瘀血”,《唐本草》亦载,谓“主五淋”,并说“占方时亦用之”。《三因方》用治“血淋”。性味甘苦寒,无毒。有清热、利尿、清瘀、解毒之功。近世始有□草及其花“治肺活核”(叶橘泉),“肺病咳嗽,大叶肺炎”(《贵州中草药》)及呼吸道炎症、气管炎、菌痢的报道。我体会□草清肺泄热,利水活血,故用于温热性质的咳嗽是比较适宜的。但用量宜大,常用量鲜者可用至120g(煎汤代水)。

7火热咳嗽

如前所述,六淫皆可化火:伤寒由表及里,温病由卫入气,燥邪化火,暑风化火,痰热化火不一而足。火为热之极,□万物者莫过于火。其证面赤、发热、汗多、烦躁、口渴引冷,咳嗽痰少、痰色或黄或白,但无论黄痰白痰,必黏而稠,难咳出,痰中带血,咽痛、声音嘶哑或胸痛,便秘。舌红、苔黄、脉洪大滑数。古方有泻白散,泻白者,泻肺也。出钱乙。但此方适用于小儿,而且是热势不盛者,用于火咳则病重药轻矣。但后世许多治疗火热咳嗽的方子,多从此方衍化而出,如《医学统旨》的清金化痰汤(黄芩、栀子、桑白皮、知母、贝母、桔梗、麦冬、茯苓、橘红、甘草),《景岳全书》的桑白皮汤(黄芩、黄连、桑白皮、栀子、贝母、杏仁、半夏、生姜、苏子),《医宗金鉴》的加味泻白散(黄芩、桑白皮、地骨皮、知母、贝母、麦冬、桔梗、薄荷、甘草)。但火热太盛,里热成实者,仅用清热却如扬汤止沸,凉隔散(大黄、玄明粉、甘草、桅子、连翘、黄芩、薄荷、白蜜)可收釜底抽薪之效,不治咳而咳自止。

《黎庇留医案¨二注》前言

在同姜春华老师的通信中,我第一次接触到“黎庇留”这个名字。此后多年,想找黎庇留先生的书来读一读,却一直未能找到。

来香港后,陆续有不少同道来访。在同他们的谈话中,我屡屡问及黎庇留先生,因为黎先生是广东人,也许他们知道,但遗憾的是他们都不知道。去年春节前,在浙江读博士学位的李凯平君回到他的母校浸大。他来看我,告诉我,他已经为我找到黎庇留的医案。不久,他就给我送来这本医案的影印本,真使我喜出望外了!这本医案是由广东省中医药研究委员会于195811月出版的,印数1000册,黎少庇选,肖熙评注。全书共载医案50余则。

关于黎庇留先生的生平事迹,从这本医案的“小言”及几篇序文中,仅知:庇留先生是广东顺德人,以儒通医,专师仲景,为清末民初粤医伤寒名家,行医历数十年。晚年曾著《伤寒论崇正编》五卷,都数十万言,于1925年刊行。其后又编成医案一册,以与《崇正编》相印证。唯原稿早已散失,今所集者,不过十一而已。选入者多为要案、奇案,常用之桂枝汤、大小青龙、大小柴胡、理中、白虎、承气诸方,应手而愈者,则不可胜纪。云云。

后来,柯兰老师为我在网上查到有关黎庇留先生的一些资料:《伤寒论崇正编¨左公海序》:“黎庇留茂才,博览四部,最癖医书,抗志希文,尊师仲景,读逾万遍,背诵如流,旁览百家,??”《黎庇留医案¨小言》说:“生平论证处方,一是以仲师大法为本,故其手录验案,皆据经方而治效者。”“建国前,广州内科中医可分为经方(伤寒)、时方(温病)二派,以时方派居多。清代末年以专研经方著名的有陈伯坛(英畦)、黎庇留(天佑)、谭彤晖(星缘)??”“??当时在广州医林中,与以专研经方著名者陈英畦、易巨荪、谭彤晖一起被称为‘四大金刚’,是岭南中医伤寒四大家之一。??”“当时,政府提倡发掘名中医治病技术,黎庇留中医师也在提倡发掘之列。遂由政府出资印刷《黎庇留医案》一书发行。可惜只发行一千册,在下当中医学徒时,家师从其友人处借得此书,声明只可借七天之期。时间无多,只好用手抄存阅,七天期满,予亦抄写完毕??”这样,我们就可以对黎庇留先生多一些了解了。 

至于这本医案的述评者肖熙先生,与我则有一面之缘───不过是在朱良春老师赠我的一张照片上。

肖先生其时供职于广东省卫生厅,他大约1938年毕业于上海中国医学院,和朱老同学,都是章次公先生的学生。这张照片就是在1956年朱老和他同在北京参加一次会议时,和章次公先生在卫生部门前的合影。照片上的肖先生大约40来岁,个子比较矮,一望便知是个聪明人。

 

这本《黎庇留医案》,虽只50余案,但《伤寒论》六经病悉在其中,用《金匮要略》方者亦有数案。全书以内科疾病为多,也有一些妇科、儿科、外科医案。

这些医案,大都为重病、急病、疑难病的治验。其中有很多救误的医案,如“久疟致虚误下”案,患疟,多服凉药及甘遂等攻药,种种虚象显露,一日忽然挟其卧席狂奔,欲投海,黎以为孤阳浮越,虚极乃有此状,用真武汤合桂枝龙牡;如“腹痛戴目峻下例”案,腹痛甚,腹胀甚,躁狂,黑睛上窜,黎确定为“阳明悍气”,当急下之,半日之内,用大承气汤四剂;如“三黄泻心汤治大咯血”案,“仰面大喷,如水喉之发射然”,黎以为“如此热甚,非釜底抽薪不可,即与三黄泻心汤”;如“产后腹肿满”案,分娩后腹大如故,血与水点滴未流,医用生化汤,而其腹日大一日,几有欲破之势,疼痛异常,黎以为水血相混,腐败成脓,热极气滞,非大猛烈之剂,不能攻取,用桃仁承气合大陷胸汤。这些案例,都极为精采,认证既真,用药又果敢,所以才能挽狂澜于既倒。

黎庇留先生善用四逆汤起大症,案中用四逆汤就有十余案之多。如“盛暑少阴直中”案,其人盛暑为寒邪直中,由眩晕而昏迷;如“月经过多”案,头眩心悸,面无华色,屡服补气补血药无效;如“四逆汤之霍乱症”案,呕吐下利,“下利腹痛之四症,下利而肢厥、牙关紧闭”;如“四逆汤治猝脱”案,素无病,忽倒地不省人事,手足厥冷,??黎氏敏锐地以“脉沉微,肢厥”为依据,果断地投以四逆汤,而收立竿见影之效。综合诸案,我们可以看出:黎庇留用附子、干姜,固然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了,但并不象传闻中说的,黎氏认为古今剂量并无不同,仲景用一斤,他用也一斤,仲景用八两,他也用八两。相反,他是很审慎的,有的案例,他先用一般剂量,然后再酌情增加用量,如“咳症阴虚阳虚必辨”案,阳虚久咳,用真武汤加减,附子先用五、六钱,继之用至一两;干姜由二钱用至七、八钱即是例子。此为“渐进”,也就是“递增”的方法。

此外,他还有“渐退”之法,就是用四逆汤得效之后,即改用附子理中汤、真武汤。四逆汤用生附子,附子理中、真武用熟附子,用量也减少,附子理中有人参、白术,真武有茯苓、白术、生姜,扶助元阳之方针不动,而理中有健脾助运之功,真武有暖土制水之长,就变四逆之峻烈而为温和调理之方了。

由此可见,黎庇留先生用药果敢而又审慎,非学识与经验俱老到者不可为此。他的用药,也非一概“奇重”的,不仅干姜、附子如此,其它药量也如此,如“处方寒热,前后不同”案,甘草附子汤,桂枝用四钱;白虎汤,石膏用七、八钱;“产后发热”案,小柴胡汤,柴胡用八钱,黄芩用钱半,皆足以为证,传闻之不足信也。

《黎庇留医案》中还有一些奇案。一是见证之奇,如“木舌”案,花甲老翁,忽然舌大满口,不能食,不能言;“腹痛戴目”案,腹痛躁扰,床中有钱,摸之入口,竟可咬碎,无钱可咬,则自咬其臂,睁目但露白眼,不见黑晴,??皆证之奇者,足以广闻见。二是治疗之奇,如“真武汤治胁痛”案,谭母病左季胁满痛,苦不能耐,已服药70余剂,黎以面黄暗、唇白、舌上苔滑、脉沉迟,断为寒水用事,用真武汤,一剂而效。

“遗精之乌梅丸证”,遗精而用乌梅丸,古今皆无先例,先生不用一切敛精补益之品,而用此方收效于兼旬之内。从这些奇案中,足见黎庇留先生实深得仲师学术之精髓者。奇案不奇,在于合符中医理法,在于以辨证论治取胜,在于既善于继承,又有所发扬。学者苟能于此细加研究,必将大有进境。

 

肖熙先生的评按,写得很好。

他功底扎实,读书极多,文辞典雅。如果说,《黎庇留医案》与沪上曹颖甫先生的《经方实验录》可谓同时代人的比肩之作,那么肖熙先生的功绩就同当年的姜佐景君相伯仲了。不同的是,姜君为曹颖甫的关门弟子,是亲炙;肖先生则与黎庇留先生未谋一面,完全是从学者的角度,对黎氏医案进行评述阐发的。也是由于如此,所以肖熙先生的工作便显得小心翼翼,而不能尽展其学。尽管如此,当时学界对于这一工作尚“不无微词”(见本书“序例”)。真是奇怪。

当我读过这部医案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把这本已经不可多得的著作推出去,让它和广大读者见面,既作为读仲景书的重要参考,更可以从中学到前辈医家辨证用方的宝贵的实践经验。

我的工作,除了改正书中一些明显的错别字之外,更在拜读各案之后,信笔写下自己一些体会,附于四十多年前肖熙先生写的评述之后,僭谓之“二注”,藉此与读者交流。如果有些用处,要归功于时代和机缘;但限于我的学识,若有失当之处,则请高明不吝指正之。

新安吴楚

清代名医叶天士的祖籍是安徽歙县,而在他之前的顺治、康熙时期,歙县还有一位吴天士。

吴天士,名楚,字畹庵。他出生在医学世家,他的叔祖,就是著有《素问吴注》、《医方考》的吴昆(鹤皋)。祖父春岩公亦已医名。到了他生活的年代,家道已然中落,习举子业,又每试皆北,中年之后始以医为业,著《医验录》初集、二集传世。

吴楚是在“正业之暇”自学成才的。家有先祖留下的大量医书,为人治病,又极认真,肯用心思考,所以治验颇多。《医验录》中可法可传,可圈可点之案甚多。

观其风格,大抵与新安名家孙一奎、程杏轩相近,以辨证论治见长,兹举数例以见一斑:

1咳嗽失音案

张某失音,先是伤风咳嗽,经历十余医,服药二百余剂,而嗽日增剧,昼夜无停声,痰中带血丝,失音。吴楚诊之,脉沉微缓弱,右寸更无力,出前诸方数十纸阅之,尽皆麦冬、玄参、天花粉、黄芩、贝母、丹皮、枇杷叶、白前、桑皮、马兜铃之类。如此脉象,金寒水冷,寒痰凝结,奈何寒凉不休?乃改用宣通肺窍,温养肺金之法,用前、苏梗、杏仁、橘红、细辛半夏、茯苓、桔梗、甘草、生姜,一剂而效,继以六君子汤加味,并用人参数分,音亦渐出。

某女咳喘,体素弱,病咳嗽气喘不能平卧,并一步不能一栋,已七日,所服之药,无非贝母、桑皮、麦冬、杏仁之类,诊其脉,极数乱,却极绵软无力,吴楚认为:数乱,乃咳喘之故,软而无力,则脉之真象也,乃肺气虚寒之证,用温肺汤(六君子汤加炮干姜、肉桂、黄_、桔梗),一剂知、二剂已。

他感慨道:“不知何故,近来医家凡遇咳喘,必用麦冬、贝母以重寒其肺,否则桑皮、白前、苏子以重泻其气,甚至黄芩、花粉使之雪上加霜,而病无瘳时矣。”按“剂之重温,视疾之凉热”而定,而不凭脉,不审证,即投以套方套药,却正是医生的通病。《医验录》中,记载用温肺汤之杂颇多,吴楚说“喘嗽之有温肺汤,乃气虚肺寒的对之药,投之立安,无不立效”。是方以六君子补脾肺、化痰,更加黄_以增补气固表之力,且半夏、橘红得姜桂则温肺之功益著。然亦不出补偏救弊,因证用方之理。

咳嗽、失音初起,宜疏利肺气,不可早用凉润锢邪,是其宝贵的经验之谈。

 

2眩晕案

某男不眠,咳而呕,两胁胀痛,痛引肩背,眩晕。前医皆以气血虚而用补益,无效。吴诊之,左关弦数有力,右关弦滑而濡(),脉证合参,断为肝火上逆,湿痰久困,用半夏,陈皮、苍术、煨姜以燥脾之湿痰,黄连、竹茹、香附、白芍以平上逆之肝气,寻愈。

李老妇,既往体虚,眩晕,服人参即安。此次眩晕又作。吴诊其脉,两寸极洪大,极弦急,两天又极沉微,汗多,口渴,尿多,舌红紫,有芒刺。断为心火亢于上。肾水竭于下,若清心火,则恐增肾之虚寒,温肾命,而下元未受益,上焦已先炎。遂仿交泰丸意。用附子、黄连、生地、远志、甘草、茯神、丹皮、杞子、山萸、白芍、人参,一服汗敛,次日晕止。

按此两案叙脉颇堪玩味。仲景重脉诊,历来名医于此亦莫不究心,近几十年来,唯张琪前辈有一本脉学专著,吾友李世懋、田淑霄伉俪最近始推出《脉学心悟》,盖有感于脉学之日见荒废者也。

上案是肝火引动湿痰,治以和阳明、平厥阴之法,如滥用补益,则两碍矣。下案更为精彩,心火上燔,肾水内涸,上热下寒,不得偏治一边,乃为两难,仿交泰丸,以辛热沉雄之附子易肉桂以温下,黄连清上(心为肝之子,凉肝即所以清心),丹皮、白芍凉其肝,再以远志、茯神宁其心神,地黄、杞子滋其肾水,人参、甘草和调诸药。面面俱到,真不愧个中高手。

3胸痛案

某男,患胸胁痛,某名医用黄连、青皮、香附、苏子、旋覆花、贝母、花粉,愈服愈痛,渐至痛不可忍,夜不能卧,已数月。吴诊其脉迟数不调,口舌干,其痛在左乳下,痛时喜手按,饥则痛,食后缓。吴之:迟数不调,为虚,非火也;口舌作干,乃气虚不能疏布津液,亦非火也;痛而喜按,食后痛减,亦为虚。且痛在左乳下,胃之大络,名曰虚里,贯膈络肺,出于左乳下,其动应衣,宗气泄也,故此痛为胃气大虚,寒凉破气,正的对之仇敌。方用人参、黄_以益气,白术、半夏以养胃,炮姜、肉桂以温中,少加香附、白蔻以快气。服一剂而痛减,三、四剂而痛止。嗣后凡辛苦劳碌即发,用上方立止。

按痛有虚实,不通则痛,不荣亦痛;不通为实,不荣为虚。

故景岳说:“虚实为察病之纲要”;叶桂谓:“通字当究气血阴阳,便是著诊要旨矣。”此案辩证极确,用药层次分明,亲切不肤,可圈可点。

我曾治陈某,患冠心病心绞痛,其时正值活血化瘀之风盛行,医用大剂破瘀,而痛不少止,渐至不能起床,动即痛作。我以年老正虚,面白,畏寒汗出,神疲,宜温心肾之阳,改用红人参、桂枝、附子、当归、淫羊藿、黄_、姜、枣、炙甘草、胡桃肉数剂渐安,与此案略似。

 

4口渴案

某妇女,年三十余,口渴之极,喜饮冷水,不食而胸腹满闷,常微发热,医用花粉、玄参、麦冬、丹皮、百合、贝母、鳖甲之属而燥渴愈甚,腹益胀满,倦怠乏力,不能坐立。吴诊其脉,沉缓无力。云:此火衰于下,八味丸为圣药,譬之釜底加薪,而釜中津液上腾,乃用八味丸,附子只用八分,生地用至三钱,更加人参一钱,白术一钱,黄_一钱五分,服二剂,口不作渴,十余剂而调复如初。

按肾气丸少用附子是取“少火生气”之意;加参_补脾肺之气;白术健运中州;合芩、泽以去水湿,气足阳升,湿去津通,乃可上承,非见渴止渴所可效者。

5便血案

汪某妻,家境不顺,悲伤忧郁思虑恼怒兼而有之,忽大便下血,连下数回,势如暴注,头晕汗出,昏愦,六脉沉迟细涩,欲离欲脱。

吴楚认为:有伤于脾,则脾不能统,有伤于肝,则肝不能藏。本又虚弱,初则血随气之下陷而下行,继则血尽而气亦尽。拟大剂人参、黄_以固欲脱之气,当归、熟地以养阴血,陈皮、甘草少许以和中,升、柴少许以提其下陷之气,黑姜、附子以助参_固元气,日二剂,服二十日而脉有回机,渐有起色,再剂去升、柴,加重熟地,每日一剂,半年后得收全功。

按此即前人所谓:“有形之血,不得速生,无形之气,所当急固者也”。新安医家中,吴楚之前,汪石山、程杏轩、郑重光都善用人参以起大证。家贫无力者,可以党参增大用量代人参,我曾用党参60克、黄_90克治疗大失血虚脱取效。特附志之。 

吴楚的《医验录》,自康熙刻本以后,一直无人问津,以至学界多不知有其人,上世纪87年代,始由安徽科技出版社收载在《新安医学丛刊》中,诚快事也。从前读《清代名家医案》,以为有清一代名医尽在此编,乃察其里贯,十九都在江苏,始知编辑者所见不广,其所珠遗者又岂仅吴楚一人。

《医验录》为诊疗笔记,文少修饰,甚至旁文多于正论,但浑金朴玉,终胜刻意雕刻。选录诸案,已作删压,既节约篇幅,又免移文过纸之嫌。读者欲窥全豹,自有原著在焉。

附吴楚语录人生他事犹可率意为之,独至医之一事,必须细心考究,临证倍加战兢,然后能审脉辩证,用药无讹。不可苟且草率,如诊脉时,如拈子着棋秤,指一落便起,人众则如走马看花,一览而过,不究病原,厌人琐告。

口干便云是火,发热即谓受风,便闭即攻,泄泻即塞,胀满即宽利,喘嗽即降气,遇痛即云无补法,失血遂恣用寒凉,夏令必云伤暑,冬月定是受寒,至一剂之误,十剂难回,一时之失,百法难挽。

医生用药,最贵灵通,最忌偏执。或泥某书之一字一句而不知曲畅旁通,或守一成方而不知揆时度势,或因一时之效而终生守之不移,或因一味之偶乖而终生置之不用,又或偏于学东垣而执定升补,或偏于学丹溪而执定清将,或偏于学仲景而执定峻重,或偏于学守真而执定苦寒。偏则不全,执则不化,胶柱鼓瑟,误事必多。

学问原无终穷,工夫不能间断。若因屡试屡验,辄自满足,不复研究、探讨,虽得手于今,安知不失乎其后?故愈得手愈读书,愈细心研索,兢兢乎以人命生死相关为念,庶几无愧为司命。

 

《金匮要略》札记

1黄汗

黄汗一病,今人忽之。仲景论黄汗,一在水气病篇,重点论水气(水肿、腹水),兼及黄汗;一在中风历节病篇,是历节病的一个兼证。

黄汗作为一个病,并不罕见。其发病皆在炎热潮湿的夏季,其人多体型偏胖,气虚湿盛之体,诱因是“汗出入水中浴”,或汗出之际,频用冻水冲凉、抹澡,而致营卫郁闭,湿邪无外达之机,蕴而化热,湿热郁蒸,溢于肌表,发为黄汗。其证以汗出黏衣,里衣黄染如黄柏色为特点,初起可兼有恶风、发热、胸闷、腹胀、头面四肢浮肿、小便不利等湿热内蕴,营卫郁滞的症状。

80年代一个夏天,我在南方某地讲学,天热,汗出如雨,其地无空调电扇,乃不断用冷水毛巾擦拭,而饮食又多辛辣燥热,返京后即发现背心内裤全皆黄染,头后起很多暑疖,小便热赤,下肢肿,舌红,苔黄腻,经多项检查无异常发现,乃自用利湿清热剂,数日即愈。仲景治疗黄汗,主以_芍桂酒汤,即桂枝汤去甘草、姜、枣,加黄_,益气固表,调营泄热,我湿热素重,于证不合,未可照搬,乃自拟方。差不多同时,有魏姓病人因类风湿性关节炎来门诊,其证除下肢多个关节疼痛外,又兼痛处出黄汗,即仲景所说“历节痛,黄汗出也”。多年来治□证不多,此例却是我平生所仅见者,特附志之。

2虚寒肺痿

肺痿,多由热病过程中,或过汗,或呕吐,或下利,或久咳不已,重亡津液,而至肺全萎弱不用。临床以虚热肺痿为多。其脉虚数,其证必有口渴,舌红,此为其常也。但也有变证,脉不数而沉迟,口不渴,舌不红,多涎唾,或遗尿,小便数,大便稀溏,则为虚寒肺痿,前者是阴虚肺燥,热则气烁,故不用而萎;后者为水冷肺寒,治节不行,亦不用而萎。寻其原因,阳气不足之体,又为寒凉之药,重伤阳气而致。治用甘草干姜汤温之,回中焦之阳气,救肺阳。

读蒲辅周先生医案,有麻疹后肺炎一案,病程已逾一月,患儿奄奄待毙,先生不为西医“肺炎”病名所囿,从《金匮要略》虚寒肺痿治用甘草干姜汤挽回败局,足见老一辈深厚的临床功力。

史某,男,1岁。发热十天始出麻疹,前医屡用清热解毒剂,遂至已现之疹点消退,低热久稽不退,病程已逾一月,西医诊断为“麻疹后肺炎”。蒲老会诊时见:低热,咳嗽,微喘,有痰鸣声,不思饮食,大便日行23次,稀水而色绿,面色黯而颧红,肌肉消瘦,皮肤枯燥,脉沉迟无力,舌淡唇淡,无苔,奄奄一息。综合脉证,蒲老的思路是:素体阳虚,先天不足,后天失养,麻疹迟至十日方见疹点,是五虚无力鼓疹毒外出。前医见热投凉,苦寒过剂,而致脾胃阳衰,余毒内陷;颧红是阳虚阴寒,逼阳外浮。疹后多属伤阴,乃其常;此例素禀不足,又过用寒凉,至伤中阳,乃其变。病机既变,便不可拘执于常法,对具体情况作具体的分析和处理。肺炎也要辨证论治,证属虚寒,便当虚寒论治,不要为一个“炎”字束缚住手脚,而放弃辨证思维。病属肺痿,急当扶胃阳,若得胃阳回复,便有生机。方用甘草干姜汤(炙甘草6克,干姜灼至黄色3),加党参3克,粳米灼黄9克,大枣二枚,二剂。药后胃阳渐复,正气尚虚,二诊仍用甘草干姜汤减量,合四君子汤健脾益气,三诊续以理中合朴姜半甘汤,加苡仁、麦芽,调理而愈。蒲老指出:用甘草干姜汤加味,意在温脾胃之阳,益脾胃之虚,阳施而肺中虚冷始化。同时,脾胃为肺之母气(土生金),虚补其母,故治脾胃即所以治肺,不治肺而肺亦治,此中医隔一之治也。

3黄疸瘀热

《金匮要略》黄疸瘀热以行□篇云:寸口脉浮而缓,浮则为风,缓则为□(□非中风),四肢苦烦,脾色必黄,瘀热以行。

“瘀热”一词,亦见于《伤寒论》阳明病篇:“阳明病,发热汗出,此名热越,不能黄也。但头汗出,剂()颈而还,小便不利,渴引水浆者,此为瘀热在里,身必发黄,茵陈蒿汤主之。”两相对照,很明白的是说湿热没有出路,既不能从汗解(热越),又不能从小便而去(小便不利),困之于脾。瘀热,应该是指湿热淤滞于里,身必发黄的病机。

唐容川《补正》说:一“瘀”字便黄皆发于血分,凡气分之热,不得称“瘀”,而是瘀()积之“瘀”。是动词或形容词而非名词。

且黄疸初起病在气分,尚未波及血分也。至于茵陈蒿汤用大黄,目的也在于攻下湿热淤滞。但是,唐氏此说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今人治黄疸,多在传统的清热利湿的基础上加用活血化瘀药,效果的确不错,这一经验,当与唐氏这一解不无关系。如果不避亵渎先贤之嫌,我认为简直就是“歪打正著”。

 

4水气病

一付“对子” 

见《金匮要略》水气病篇。仲景笔下水气与痰饮往往作互词用,但本篇专指水肿,如风水、皮水、正水;但篇中石水以及五脏水的记载,显然又不止水肿一病。

越婢汤(麻黄、石膏、甘草、生姜、大枣)主“风水,恶风,一身悉肿,脉浮不渴,续自汗出,无大热”者。为风水表实证,不渴,之作“渴”,有郁热在里,故渴。“续自汗出”,是为里热所逼,但汗出绝对不多,所以有恶风、一身悉肿;“无大热”,是指外表无大热,而郁热在里。治当发越水气,清透郁热。方中主药是麻黄和石膏,用量上,麻黄为麻黄汤的一倍,因为麻黄既能发汗透表,又可利尿,所以为水肿属表实证者不可或缺之药。方中再加白术,即越婢加术汤,加术的目的是燥湿运脾,而水肿之病莫不关乎脾,所以我治疗风水、皮水,常用此方,收效颇捷。

许某,男,44岁,医生。因劳累、受寒,始发热,继则眼睑浮肿,恶风,无汗,咽痛,尿少,舌红,苔薄黄腻,脉滑数。尿检蛋白(+++),诊断为急性肾炎。此外受风寒,里有湿热,议用越婢加术(苍、白术同用)汤,去甘草、姜、枣,加连翘、银花、蝉衣、白花蛇舌草、猪苓、泽泻、白茅根、益母草、丹参、车前草、茯苓皮,三帖肿消,尿蛋白转阴,原方去麻黄、苍术,再用七帖而愈。

会诊时有谓麻黄不当用,虑其升高血压,我说,越婢不用麻黄则不叫越婢了,短暂使用,速战速决,且有较大剂量石膏及清热利尿活血药相佐,当无问题。此方服一剂,蛋白即转阴,化验师觉得不可能,乃再作一次,仍然未见蛋白,此1986年秋事也。

麻黄附子汤即《伤寒论》少阴篇麻黄附子甘草汤(麻黄多一两),原文谓“水之为病,其脉沉小属少阴。”不言肿者,省文也。

其与风水之别,即在“脉沉小”三字上。其治与风水均可用汗法,原文说“水,发其汗即已”,即是指此而言,不同之处是兼用附子温阳振阳,是为温经发汗法。急性肾炎多用越婢或越婢加术,已如前述,但越婢意在外驱风寒,内清郁热,麻黄附子汤则中外皆寒,二方恰是一付“对子”。

李某,男,16岁,中学生。

于感冒后突然出现水肿,已三天,医院诊断为急性肾炎,曾注射青霉素。刻诊:眼睑、面、足浮肿,面色惨白,畏寒等,时值春季,穿棉袄,戴棉帽,依然畏寒颤抖,无汗,不渴,小便不利,舌淡苔薄白,脉弦紧。用麻黄附子汤加猪苓、茯苓、白术、桂枝、益母草、车前草,生姜,三帖而肿消,不复畏寒,小便通利,易方调理,痊愈而安。

水分与血分

问曰:病有水分血分,何也?师曰:经水前断后病水,名曰血分,此病难治;先病水后经断,名曰水分,此病易治。

何以故?去水其经自下。

这在水气病是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血分,简单地说,就是先病血,后病水,而且血与水之间还存在著因果关系,即因血瘀气滞,影响水的正常运行,而为水气之病。

这样,在治疗上如水治水效果不好,故云难治。相比之下,先病水后病血的治疗上就较为容易。

以经水先断后病水,或先病水后经断为例来说明血瘀引起水肿,其道理明白易说,但如果以为这反是女子的病,就失之太隘了。例如鼓胀(肝硬化腹水),不就是先病血后病水的吗?《千金要方》治风水就用丹参、鬼箭羽合五苓散,并明确提出治风水要“活其血气”。

证之今日临床,无论肾炎水肿还是肝硬化腹水,“血不利则为水”,使用活血化瘀方药,确可提高疗效,便是使用活血化瘀药的依据。

五脏水

水肿表现在面部及四肢,但高度水肿可引起五脏积水,故本篇既记载有风水、皮水、正水、石水,还有五脏水。不过五脏水不都是水肿引致,更多的是五脏本身有病而出现积水。其中,肝水多为肝硬化腹水(腹大,不能自转侧,胁下腹痛)属“肿胀”或“鼓胀”,似无疑义。这也说明水气病不单是指水肿,也包括肿胀。其余心水,肺水,脾水,肾水亦皆临床所常见,或单一脏病,或诸脏同病,五脏水又与正水、石水以及血分、水分、气分直接相关。

五脏水的形成,皆由阳气衰微,血瘀气滞。临床表现以眼睑及下肢浮肿、尿少、脉沉为共有症状,心水兼见心悸、少气、不得卧、烦而躁;肝水兼见胁下腹痛;脾水多兼有腹大、四肢苦重;肾水兼见腹大、脐肿、眼痛、不得溺尿、两足逆冷;肺水兼见水肿、时时鸭溏、短气、咳喘胸痛。

笔者曾拟“五合一方”,为治五脏水的基础方,有温振五脏之阳,益气活血,行滞利水,消肿的作用,即合真武汤、参附汤、防己黄_汤、葶苈大枣泻肺汤、桂枝茯苓丸五方为一方,常用药如附子、人参、黄_、白术、茯苓、防己、葶苈子、生姜、赤芍、丹参、桃仁、枳实、益母草、牛膝、大腹皮等,可随证加减。多年以来,治验颇多,不敢自秘,谨录供同道参考。

蒲辅周先生用甘草心法管窥

蒲老临床经验丰富,长于辨证论治,诸多治验早已脍炙人口。今采撷其用甘草的三则经验,附以我学习的心得,以飨读者。

1肺炎重证,用甘草干姜汤温复肺胃之阳

肺炎属于中医急性热性病范围,多发于冬春季,温病学的“冬温”、“风温”、“春温”,其中很大一部分即是指肺炎而言。肺炎的治疗,早期贵在解表透邪;表解,里热炽盛,就要用清热泻火药,直折病邪炎上之势,此为常法。但是,还需要因时、因地、因人制宜,这里面最重要的是“因人制宜”,也就是说不仅要辨识证候,还要充分地考虑到人体体质。任何事物都是有常有变的,当辨证出现之后,如果仍按常法处理,就会铸成大错。

3岁女孩,患腺病毒肺炎,因过用寒凉之药,中阳大伤,气弱息微,咳嗽不已,体温尚高而汗冷肢凉,大便泻下清水,脉象细微,舌不红,苔薄白。蒲老诊为寒凉伤阳,肺冷全寒,用甘草干姜汤小量频服,药后泄止厥回,脉象渐起,舌质红润,病势遂转危为安。──节录自薛伯寿《继承心悟》

史某,男,1岁,发热10天始出麻疹,出迟而没速,低热久羁不退,咳嗽微喘,喉间有痰,不思饮食,大便日行12次,色绿如稀水状,脉沉迟无力,舌淡,唇淡,无苔,奄奄一息,病程已逾1月,此由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本体素弱,正不胜邪,故疹出不透,出迟而没速,全毒内陷肺胃,又因苦寒过剂,以至脾胃阳衰,虚阳外浮,急扶胃阳为主,若得胃阳回复则生。药用炙甘草6g,干姜(炝,老黄色)3g,党参3g,粳米(炒黄)9g,大枣二枚,二剂。每剂煎取120ml,分6次服,4小时1次。药后稍思进食,脉渐有力,苔亦渐生,手足见润汗,此胃阳渐复,正气尚虚,易方用四君子汤加干姜,药后体温正常,大便亦不再清稀,纳增,精神亦振。──节录自《蒲辅周医案》

2例虽然都是肺炎,但由于体质素弱,在治疗过程中又过用寒凉之药,不仅病程延长,病情还因此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发热稽留未退,而肢冷脉微,汗出欠温,大便泻下清水,舌淡,这说明病邪未去而正气却岌岌可危,蒲老毅然投以甘草干姜汤,以复肺胃之阳。由于审证精确,用药得力,所以能迅速地扭转颓势,转危为安。甘草干姜汤用于肺炎,之所以惊世骇俗者,是因为我们往往会把“肺炎”与“温病”等同起来,或者更错误地认为“炎”就是两个“火”字,而忽弃了中医学的辨证论治精神。这2例都仅仅是肺胃虚寒,此际用甘草干姜汤温复其阳,恰到好处;如果病情到了肢冷、冷汗、下利清水,脉微的地步,那就不仅是肺胃虚寒,而且是全身虚寒,阳气欲脱,用甘草干姜汤犹嫌药力不及,当进一步,甘草干姜之外再加附子,即成“四逆汤”,如再加人参,即成“四逆加人参汤”。明白了这样的道理,则蒲老未言之意,我们又当从仲景《伤寒论》中去领悟了。

2封髓丹治疗顽固难愈的口腔溃疡

古方封髓丹(黄柏、砂仁、甘草)本来是用以治疗相火妄动而致梦泄遗精之方,君药是黄柏,苦寒沉降,泻火坚阴,又恐其寒凉伤中,所以又在配方上臣以砂仁,佐川甘草。此方之大意不过如此。蒲老却常常别出心裁地借用此方治疗顽固难愈的口腔溃疡。

申某,男,53岁,口腔溃疡反复发作,咽痛,纳差,耳鸣,小便微黄,脉沉细,左关微弦,舌苔厚腻。属脾失健运,湿阻中焦,治宜和脾利湿,药用炙甘草3g,砂仁3g,黄柏盐水炒9g,白蒺藜9g,石斛6g,火麻仁9g,大豆黄卷9g,射干3g,炒枳实2.4g,服完5剂,口腔溃疡基本消失。──节录自《蒲辅周医疗经验》

周某,男,33岁,多年来口腔溃疡时发时愈,现口腔粘膜,舌、牙龈仍有溃疡未愈,便溏,量多而臭,纳差不知味,口渴喜热饮,唇红、脉两寸弱,关弦大,尺沉细,舌质红,微有黄腻苔,病属中虚脾热,治宜益气清脾,用炙甘草6g,黄柏4.5g,盐水炒,砂仁3g(),炒白术4.5g,党参4.5g,大枣4枚,四剂,药后口腔溃疡减,食欲好转,原方加生扁豆9g,荷叶6g5剂后口内溃疡已消失。──节录自《蒲辅周医案》

“诸痛疮疡,皆属于心()”,但火有虚火、实火之分,实火可清可泻,虚火则有阴虚火炎于上与脾虚阴火上浮之分,这2例反复发作的口疮患者,都有脾虚见证(食少、便溏、脉虚),且都夹有湿热(大便臭、尿黄、渴喜热饮、舌红、苔腻)。脾主运化,脾虚则健运失职,湿聚生热,脾虚在先,原发为本,湿热在后,继发为标,治当术本,兼顾其标,故用炙甘草为君补脾,脾健则虚火自敛,即所谓“补土伏火”,黄柏之苦降,砂仁之辛开,恰好又是湿热证的用药要旨。用药虽然仍是三味,却与原方之义大相径庭了。其用心之苦,用药之巧,很值得我们再三玩味。

3巧用甘草挫退高热

内伤、外感都可有发热,因为发热只是一个临床症状。但临证见热投凉,却几乎是医生的通病。

汪某,男,55岁。因急性肝炎住院,中西医治疗2月余,化验肝功能虽已恢复,但症状未减轻,渐起烧热,体温38?39?多,已半月余,用多种抗生素未能控制,中医用白虎汤、大柴胡汤亦无效,精神疲乏,身倦语微,不能起床,汗出如洗,内衣常湿,恶风寒,身疼痛,口不知味,舌质艳红,有裂纹,脉弦大,按之无力,热病汗出过多,卫气不固,气液两伤,治宜固卫养阴,甘温复酸甘法,方用生白术10g,生黄_6g,防风4.5g,麻黄根3g,五味子3g(),浮小麦12g,大枣二枚,炙甘草6g,桑枝15g,玉竹10g。药后汗出身疼大减,体温遂降,食纳知味。──节录自《蒲辅周医疗经验》

此案何以用白虎、大柴胡汤及多种抗生素未能退热?就是未审明病之虚实,见热退热的缘故。体温表只可以测出热度之高下,却不能帮助我们辨别虚实。此案身倦语微,精神困乏。汗出如洗,脉弦大而按之无力,都是气虚的表现,当属气虚发热,当然,汗出既多,阴也受损(舌质艳红,有裂纹),所以案语便是“气液两伤”,处方用甘麦大枣汤(以浮小麦易小麦)合玉屏风散,甘温除热为主,用玉竹、五味子,则照顾到阴伤,再加麻黄根凉涩止汗,桑枝祛风通络药虽数味,却丝丝入扣,而炙甘草在整个处方中,既是甘温除热药之首领,与五味,玉竹合用,又有甘酸化阴之妙。《神农本草经》说甘草“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在蒲老此案中得到了最好的证明。

附:一人久病痰饮,咳喘、痰稀、短气、背寒、纳少、小便不利。某医用苓桂术甘汤,病情减轻,唯小便不利如故。某医自忖:仲景云“病痰饮者当用温药和之”,“夫短气有微饮,当从小便去之,苓桂术甘汤主之”,用药尚属对证,何以不效?力求教于蒲老。蒲老沉思片刻后问某医:“甘草用多少?”某医答:“二钱(6g)”。蒲老曰“甘草过量之故也”,嘱减甘草量至五分(1.5g),药后小便即利。此事在吾乡传诵甚广,特记于文末,可见蒲老对药物的利弊所知之深。

虎杖兼具清热活血通腑之长

一药而兼清热、活血、祛风、化痰、通腑、利尿之长者,虎杖是也。

虎杖早见于《本经别录》,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渐渐为人弃用,如寇宗就说它是“草药”了。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淋浊门》叶案“精关之间,必有有形败精凝阻其间,??先议通腐一法,考古方通淋通瘀,用虎杖汤,今世无识此药,每以杜牛膝代之。”可见在叶天士的时代,已经“无识此药”了。直到上世纪50年代,药学大师叶橘泉先生的名著《现代实用中药》问世,也没有收载虎杖,还是他后来编著《本草推陈》正续编时才收载的。良药竟遭弃用,真是咄咄怪事!我认识虎杖,是在70年代的中草药运动中。在四川、甘南,凡河沟浸润处,几处处有之。蓼科,丛生,茎高12m,直立如杖,色绿,中空,有斑点如血,叶圆如杏叶而大。吾蜀民间称作“花斑竹”、“雄黄连”,前者言其植物形态,似竹而有花斑;后者可能是因为它有清热泻火的作用。广东则名之为“大叶蛇总管”,意即可用于蛇咬伤。陕西名之为“搬倒甑”者,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我用虎杖的体会约有以下几个方面,兹分述之:

 

1用于肺炎

虎杖性味苦平(《中药大辞典》),或谓苦寒(叶显纯《中药学》),或谓甘苦辛(《医林篡要》)。用于各型肺炎,都是较理想的一味药:正因为微辛,可以透邪外出;苦寒则能清热利湿,但不甚苦,而不致败胃伤中;既入气分,又可入血分,兼有清气凉血活血之长;既能利小便,又可以通腑,具疏通之性,导湿热痰火下趋。如此,则对外邪与痰、热、瘀,皆可绾照,一药而兼数长,皆深合肺炎病理者也。近30年来,重庆、上海、北京的肺炎方都采用虎杖,唯其配伍稍有不同,重庆方用虎杖配败酱草、鱼腥草、威灵仙;上海一方用虎杖配鸭跖草、鱼腥草、金荞麦根、白花蛇舌草,二方配半枝莲、百部、金荞麦根、鸭跖草,三方配白毛夏枯草、蒲公英、半枝莲、金荞麦根。北京一方配蒲公英、半枝莲、败酱草。读最近上海颜德馨老前辈寄给我的《疑难病诊治秘笈》,其自拟之“肺炎汤”即上海二方加鱼腥草,其用药的思路大致是用半枝莲、鸭跖草、金荞麦(即开金锁)、鱼腥草清热解毒,虎杖通腑泻热,活血化痰,百部降气止咳。颜老还谓:初起恶寒无汗者,加羌活发汗退热;高热便秘者,加生大黄通便泻热;咳喘甚者,加葶苈子泻肺热痰水。邓铁涛老前辈此次治疗非典,亦重用虎杖,取义或在用虎杖活血利水,以改变肺间质水肿,防止肺纤维化的发生。在既往文献中,也有单用虎杖干品500g,加水5000ml煎至1000ml13次,每次100ml,用后体温在24小时内退至正常,胸透肺部炎症亦吸收,疗程平均9天的报道。

现代药理研究,虎杖对多种细菌、病毒以及钩端螺旋体都有抑制作用,此外还有镇咳、平喘、化痰、缓泻通便、利尿的作用。根据文献记载和个人使用体会,我先前在《中国中医药报》发表的《肺炎之我见》中提出虎杖是肺炎中期较理想的用药的观点,谨供同道临证时参考。

2用于痛风

西医的痛风是人体代谢紊乱而致的多以单关节疼痛为首发症状的疾病。以其发病多在下肢膝关节以下,发病时疼痛如刀割,又多在夜间发作,局部红肿灼热,舌苔厚腻,脉象弦滑数,因此在辨证上多为湿热瘀浊。痛风虽然属于中医学□证的范围,但照一般风寒湿热治之多乏效。吾师朱良春先生,本著他一贯的辨病论治与辨证论治相结合的精神,将西医的“痛风”命名为“浊瘀□”,以泄化浊瘀、蠲□通络为法,重用土茯苓(常用量60g)、虎杖、草、萆□、苡仁、威灵仙(常用量各30g),配合泽兰、泽泻、秦艽、桃仁、赤芍、地龙、苍术、黄柏、牛膝,每收捷效,痛缓后再酌加补肾药如熟地、补骨脂、骨碎补收功。

1997年春,我曾陪同朱老前往无锡诊病,来诊者有很大一部分是痛风病人,且多为复诊者,反映甚佳,近年我在北京用朱老法治痛风亦多验。虎杖既能调整胃肠、通利大小便,排出潴留于关节间的代谢废物,又有清热活血、通络止痛之功,《本草拾遗》谓其“主风在骨节间及血瘀”,《滇南本草》谓其“攻诸肿毒??利小便、走经络”,故应视为痛风性关节病不65(568)《中国临床医生》2003年第31卷第9期可或缺之品。风湿热、风湿性关节炎之属热证者,虎杖亦为妙品。朱老在实践中还观察到,虎杖配寒水石、草,对降低血沉降率、抗链“O”、粘蛋白增高,如属热证,有明显效果。

3用于慢性前列腺炎

慢性前列腺炎为中老年常见病之一,常伴有前列腺肥大(增生),因其主要症状是排尿困难:尿等待、尿流变细、尿频、夜尿多,故多纳入中医学“淋证”范围,但如用一般利尿通淋药多不效,用抗生素或其他抗泌尿系感染药也不大见效,或暂时有效而屡发,患者医者都颇以为苦。

我的同学周安方对此病多年潜心研究,提出此病的基本病机是“肾虚肝实”,颇能扼其要。对于淋属肾虚,古籍早有记载,如《诸病源候论》说:“诸淋者,肾虚而膀胱热也。”肝实,则概括了下焦湿热、气滞、血瘀三个方面。以此,我在用药上补肾则多选制首乌、补骨脂、肉苁蓉、菟丝子、生熟地、淫羊藿、续断、牛膝;湿热则首选虎杖(用量2430g),次则海金砂、败酱草、蒲公英、白花蛇舌草、黄柏、苡仁、萆□、石苇;气滞(会阴部胀坠)则加枳壳、柴胡、乌药、木香;血瘀(前列腺增生触之局部肥大或坚硬)则桃仁、山甲珠、琥珀、丹参、皂角刺、当归须、赤芍、益母草、泽兰;血尿加鲜白茅根、鲜车前草、小蓟、蒲黄、滑石、大黄、草。虎杖既能清热利湿,又能活血化瘀,不可或缺。

虎杖亦多用于诸淋。宋人许叔微《本事方》曾载:用虎杖煎汤,调麝香、乳香少许,治砂石淋甚效。

一人之妻患此,每尿时痛楚不可忍,小便下砂石,在溺器中剥剥有声,百治无效,用此方“一夕而愈,目所见也”。前述叶天士医案中所说的古方“虎杖散”,通淋通瘀,可能是用《集验方》(单用虎杖6g为末米饮下),也可能就是许学士此方。此二方之外,叶氏之前古籍中用虎杖者尚不多见。

4用于代谢紊乱

虎杖有调整胃肠、通利二便的功用,因此我常用它来治疗血糖、血尿酸、血脂增高以及单纯性肥胖、习惯性便秘、高血压病等,对于调整机体代谢紊乱,有较好的疗效。

如老友雷兆祥,63岁,体重79kg(身高1.72m),腹大,脂肪肝重度,血脂、胆固醇均高于正常(数字不详),客居广东,常生气。遥寄一方:虎杖30g,泽泻30g,干荷叶30g,苍术、白术各15g,法半夏15g,厚朴10g,茯苓15g,陈皮10g,冬瓜皮30g,柴胡10g,姜黄10g,郁金10g,另明矾,每天吞米粒大一粒。服药26剂,药后大便先是13次,渐减至2次、1次,无任何不适。再度索方,停明矾,原方加赤芍、川楝子、苡仁、丹皮、薄荷、青皮、车前草。15剂药后颇适,体重由79kg减至64kg,检查胆固醇、血脂已恢复正常,脂肪肝亦消失矣,遂停药。2002年我返川后曾多次相见,至今犹坚持运动,已戒烟,酒也少喝,每餐八分饱,精神体力均佳,唯体重略有回升耳。

最近在三芝堂治徐某(门诊号215),女,51岁,有糖尿病家族史,近日查空腹血糖7mmol/L,餐后9mmol/L,甘油三酯3.4mmol/L,血尿酸500mmol/L,血压亦偏高,诊脉弦滑,舌淡,苔腻,拟健脾运脂,用首乌、泽泻、干荷叶、冬瓜皮、苍术、厚朴、山楂、丹参、桑寄生、陈皮、法半夏、草决明、苡仁、鸡内金、萆□,14剂后加入虎杖、焦三仙。1个月后,空腹血糖降至5.6mmol/L,餐后7.8mmol/L,血脂1.6mmol/L,血尿酸正常,血压亦正常。

5用于黄疸

虎杖有清热活血、利胆退黄之功,常用于胆囊炎、胆石症、急性传染性肝炎等疾患而有黄疸属湿热瘀结者,颇为合拍。

1995年,我在荷兰工作时,侨领董仕敏之妻妹,因胆囊结石在莱顿大学医学院手术,术后第三天,高热,恶心呕吐,腹胀如鼓,手不可近,目黄身黄,便闭,尿黄如浓茶。急请我出诊,荷兰医生坦陈手术不成功,以致胆汁溢入腹腔而成胆汁性腹膜炎,除用抗生素外,又在下腹部打孔,用生理盐水冲洗,冲出物呈墨绿色苔藓状。诊其脉,滑数有力,舌质红,苔黄厚腻。证属里热实证,用大柴胡汤加减:柴胡15g,黄芩15g,姜半夏12g,枳实15g,厚朴10g,茵陈30g,虎杖30g,栀子15g,赤白芍各15g,藿香15g,银花15g,大黄12g。服药后的第三天,高热顿挫,腹胀明显好转,大便日34次,黄疸消退大半,易方调理,不到半月即获愈。出院后腰尚不能伸直,头发脱落一半。

此我在国外工作时所遇到的最重的病例,事过多年,犹历历在目。事后荷兰医生对病情迅速缓解颇感惊讶,并表示在莱顿大学急腹症用中药还是第一次。

虎杖用于胆石症的病例颇多,兹举一例:李某,女,55岁,航天部五所。1997613日来诊,患胆囊结石,有数枚,最大者0.8cm,右上腹、右肩疼痛不适,脉沉弦,苔微腻,大便干结。我用金钱草配虎杖、木香、柴胡、山楂、丹参、郁金、鸡内金、草决明、枳壳、威灵仙、赤白芍、香附,断续服药375《中国临床医生》2003年第31卷第9(569)个月,年底复查结石之大者已消失,但仍有泥沙状细小结石,且时有轻微疼痛,坚持再用10余剂,其痛如失,再检查小结石已不复见。

朱良春运用白芥子经验

白芥子辛温,味厚气锐,内而逐寒痰水饮,宽利胸膈,用于咳嗽气喘,痰多不利,胸胁咳唾引痛;外而走经络,消痰结,止□痛,除麻木。诚如《本草经疏》曰:“搜剔内外痰结及胸膈寒痰、冷涎壅塞者殊效。”朱老指出:“白芥子含有脂肪油、白芥子_、杏仁酶等成分,除作为祛痰平喘咳之剂(如三子养亲汤)外,对机体组织中不正常的渗出物之吸收,尤有殊功”。

朱老曾用白芥子、甘遂、大戟组成的古方控涎丹(又名子龙丸)治疗慢性淋巴腺炎、湿性胸膜炎、胸水、腹水、气管炎或肺炎痰涎壅盛者,以及瘰历、流注有较好疗效。近20余年,又用白芥子为主药,治疗各种结节病取得良效,足证吾师对白芥子一药,知之甚深,此即前人所谓“屡用达药”也。

1渗出性胸膜炎

渗出性(湿性)胸膜炎多为结核性,也有由风湿病、红斑狼疮等其它疾病引起者,以胸腔积液伴见发热、胸胁胀闷、咳嗽、气急、咳唾引痛等症状为主要表现。与中医文献中的“悬饮”近似。朱老对此病常用控涎丹配合对证汤剂,每收捷效。方用甘遂(去心制)、大戟(煮透去骨晒干)、白芥子()各等分,研极细末,面糊为丸如梧子大,每服23g,每日1次。服后当畅泻稀水,如服后隔半日仍未泄下者,可加服1次。剧泻者,可酌减其量,虚弱者慎用,孕妇禁用。

病案举例:徐某,男,32岁,工人。发热,胸痛,咳逆气促,已两周,经X线透视确诊为左侧渗出性胸膜炎,经用抗生素尚未控制,体温38.5?,脉弦数(102/min)。听诊左肺中野以下呼吸音减弱,叩诊呈浊音。此悬饮也,当予肃肺蠲饮,以平咳逆。?控涎丹3g3包,每日服1包;?桑白皮10g,甜葶苈子12g,杏仁、薏苡仁各15g,鱼腥草30g,金荞麦30g,炙僵□10g,车前子10g,甘草4g3剂,每日1剂。药后每日泄泻23次,气逆显减,胸痛亦缓,热势顿挫,此佳象也,控涎丹2g,间日服1包,汤剂续服3剂。三诊:症情平稳,B超检查,已无胸水,调理而安。

控涎丹为十枣汤之变方,方中甘遂、大戟为逐水峻剂,而白芥子有搜剔停痰伏饮之长,如朱丹溪说:“痰在胁下及皮里膜外,非白芥子莫能达,古方控涎丹用白芥子,正此义也”。张介宾说:“白芥子消痰癖疟痞,除胀满极速”。本方不及十枣汤之猛峻,用量又较小,而其功用不在十枣汤之下,故临床运用较十枣汤多。应注意:控涎丹对促进湿性胸膜炎的吸收虽有捷效,但不能以之代替中西药物的抗结核治疗。

2结节病

结节病是一种原因不明、可累及全身多个器官的非干酪性上皮样慢性肉芽病变,可发生在淋巴结、肺、肝、脾、眼、皮肤等处。朱老经实践认为:此当属“痰核”、“痰注”范畴,如朱丹溪说:“人身中有结核,不痛不红,不作脓,痰注也”。故其治疗当以化痰软坚散结为主,常用白芥子、生半夏、紫背天葵、僵□、薏苡仁、海藻、昆布、夏枯草、生牡蛎、□草等。

夹瘀者加赤芍、炮山甲、当归、地鳖虫、蜂房;夹气滞者加青陈皮、姜黄;阴虚者加麦冬、天冬、百合、功劳叶;肾阳虚者加鹿角、淫羊藿、熟地黄、巴戟天。因此病病程较长,非短期内所能见功,故医患均须识“坚持”两字。

病案举例:李某,女,46岁,工人。近年来,周身出现皮下结节,有时呈对称、串珠状,逐渐增多达100多枚,推之可移,按之坚硬,皮色不变,无特殊疼痛。病理检查证实病变属肉芽肿性质的病损,诊为结节病。已服中药100余剂,罔效。舌苔薄,脉缓。综合证情,属痰注无疑,予化痰软坚之品以消之。炒白芥子10g,生半夏6g,炙僵□、制海藻、昆布各12g,生姜2片,紫背天葵12g,生牡蛎30g(先煎),夏枯草12g,红枣5枚,6剂。二诊:药后自觉乏力,有时口干,苔薄白少津,脉象细软,为气阴两伤之证,上方加入益气养阴之品。原方加党参10g,炙黄_12g,麦冬10g10剂。三诊:痰核稍有缩小,仍感神疲乏力,口微干,舌苔薄,质微红,脉象细软。效不更方,继进之。

上方加蜂房、地鳖虫、石斛各10g5剂。四诊:腿部结节缩小,其质已软,余未见增多。有肩关节酸痛,艰于高举,曾诊为“冻结肩”。舌质紫,脉细。此乃痰瘀凝聚,而成结节,导致经脉□阻,关节不利。仍宗前法,以丸剂继进之。生半夏60g,白芥子、紫背天葵、僵□、蜂房、地鳖虫、生黄_120g,淫羊藿、当归、石斛、炮山甲各100g,鹿角霜80g,陈皮60g,甘草30g,共研细末,另用制海藻、昆布各240g,煎浓汁,加蜂蜜为丸,为梧桐子大,早晚各服8g,食后服。因制丸尚需时日,仍续服汤剂,五诊:服药未停,两腿结节消失,腰部结节逐渐缩小。舌苔薄,质微红,脉细弦。以丸剂缓图之。5个月后随访,全身结节消失,病已痊愈。

3□证

《开宝本草》谓白芥子主“湿□不仁??骨节疼痛”,《本草纲目》亦谓白芥子可治“□木脚气,筋骨腰节诸痛。”朱老认为:久□疼痛,未有不因停痰留瘀阻于经隧者,因此所谓治“骨节疼痛”“不仁”云云,皆指其辛散温通,入经络,搜剔痰结之功。故常在□证方中加白芥子。如与姜黄、制南星、桂枝、蜂房、赤芍、海桐皮、淫羊藿、鹿角、制附片、当归相伍,治疗肩周炎;与生熟地黄、淫羊藿、鹿角、麻黄、桂枝、制川草乌、乌梢蛇、炮山甲、骨碎补、续断、威灵仙、木瓜等相伍,配服益肾蠲□丸,治疗类风湿性关节炎、骨质增生,慢性腰腿痛,疗效均较为满意。

朱老用白芥子,一般为1015g(汤剂),最大量用至18g,无任何不良反应。阴虚火旺或无痰湿水饮者忌用。

章次公学术经验管窥

章次公先生(1903-1959),名成之,江苏镇江人。著名中医临床学家、教育家。曾任卫生部中医顾问、北京医院中医科主任。主要著作有《诊余抄》、《药物学》、《章次公医案》等。

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次公先生是中西医结合的倡导者之一。早在三、四十年代,他就在实践中敏锐地觉察到中西医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中医要进一步提高临床疗效,不惟不能持门户之见,而且还要懂西医,虚心地向西医学习,向西医请教,使现代医学知识为我所用。据姜春华老师回忆,大约在三十年代末期,次公先生曾和他一道去向一位留学归国的李姓医学博士学过听诊。次公先生亦曾撰文,谓既“追随陆渊雷、徐衡之两先生问业于余杭章太炎先生之门,倡言中医改进”,又“与西医中积学之士何云鹤等上下议论,反复研讨”。认为西医在诊断与鉴别诊断上注重实据,确有独到之处,应该取“拿来主义”中西融汇之。特举次公先生案例数则为证。

肖男胃脘痛,痛有定时,一为午后3时许,一为凌晨2时许,十二指肠溃疡多有之。琥珀3g,瓦楞子9g,百草霜9g,杏仁泥12g,六轴子112g,云茯苓9g,共研细末,每次饭后1小时半服118g

章男下血后,胃之左侧痛并未消失,可以测知溃疡并未收敛。仙鹤草30g,全当归9g,威喜丸9g(),柿饼霜12g(),阿胶珠24g

桑男舌中剥,其剥在舌根,大多胃粘膜有炎症或溃疡。平素嗜酒,病之主因也。此番因拂逆,上膈隐痛,似痉挛状,其痛彻背。加味金铃子散予之。金铃子9g,延胡索12g,台乌药6g,杏仁泥24g,旋复花9g(),云茯苓12g,全瓜蒌12g,五灵脂9g,谷麦芽各9g,佛手9g

陈女多酸与胃中灼热有连锁关系,欲除灼热,先当制酸。锻瓦楞30g,米仁12g,竹茹9g,夏枯草12g,锻牡蛎30g,小蓟9g,杏仁18g,云苓12g

赵女已届更年期,精神上起变化,有时血压偏高;气候转变,则腰臀酸痛。全当归6g,杭白芍12g,明天麻9g??豆衣12g,山萸肉9g,潼沙苑9g,炙草214g,生麦芽12g,大枣5枚。

以上案例非但直截了当地引用西医的名词术语,在病理上也兼用现代医学知识加以分析。如十二指肠溃疡的节律性疼痛、多酸与胃中烧灼感的关系,更年期的神经精神症状及血压波动等,如此记载病案出现在五、六十年之前(由于种种原因,《章次公医案》只收集到先生1940年前后的部分医案),可谓“开风气之先”。也正是在大量实践的基础上,先生“举‘发皇古义,融会新知’为大纛”,主张临床尽可能做到“双重诊断,一重治疗”。所谓“双重诊断”,即中医的诊断和西医的诊断。中医在诊断上,固然要辨“病”,如疟疾、中风、痢疾之类,但更重“辨证”,虽然以症状命名的疾病并不等于就是一个症状,但以辨证(包括主证、兼证及其病因、病理、病位、病性等)为中心是无可置疑的,这样的方法自有其特点和优势,而短处是缺少对疾病的特异性(病原)和确定性(病灶)的认识,因而治疗上也就少了针对性。“双重诊断”就是要求把中医的辨证与西医的辨病结合起来,治疗上相应地也要把“治病”、“治证”结合起来,疗效就可能会比单一的辨证用药好。至于用药,则千方百计发掘、发现、发挥方药、针灸之长,而不是“中药加西药”,是之谓“一重治疗”。先生的远见卓识,影响相当深远,尽管当时不断遭到非难,但先生“我行我素”,坚持他的追求。笔者1980年访问先生遗属时,章太师母说:中西结合有什么不好!次公说过,我的主张,是“黄帝”教我的:“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语出《素问¨举痛论》)精研药物,讲求实效次公先生出自沪上名医丁甘仁、曹颖甫先生之门。曹氏曾谓:众多门人中,得我薪传者,唯次公一人而已。但次公先生不受所学之囿,不存门户之见。他认为医生所应孜孜以求的是临床疗效,而治病要靠药物,所以他毕生致力于中药的研究和应用,早年曾编著《药物学》四卷,其中大部分资料都载入《中国药学大辞典》一书中。

他研究药物,除了参考历代本草著作,还致力于仲景原著以及《千金》、《外台》和宋人方书,博采众方,并深入探索前贤在用药上的不传之秘。例如对柴胡这味药,他就用考证方法,据《千金》用柴胡六十五方,《翼方》三十五方,《外台》五十四方,《本事方》十一方,参以己验,得出其主要作用为:祛瘀、解热、泄下,与洁古、东垣、叶天士“升阳劫阴”之说有异。 

正如姜春华老师后来指出的:单用大量柴胡,确能致泻。今人以柴胡升浮,其实柴胡并没有劫伤肝阴的副作用。次公先生敢于疑古,对诸本草所载有疑惑之处,每每据自己的实践,大胆质疑,获取新知。

如传统认为人参、五灵脂为“十九畏”之一,而气虚血瘀证用人参、五灵脂的机会很多。他经长期使用观察,证实二味同用并无任何副作用,而有相得益彰之功。

先生也乐于接受现代药物研究的新成果。如结合西医对“肠结核”的认识,在四君子汤、理中汤、诃子散之外加百部一味,即是取百部有抗结核菌的作用。

沈女黎明泄泻,多属肠痨,此病多在青年,不易速愈。土炒党参9g,野于术9g,云茯苓12g,扁豆衣9g,五味子415g,芡实12g,蒸百部9g,清炙草3g

一切真知都发源于实践经验。对于民间单方草药,先生也着意搜集、验证。在其医案中,如马鞭草抗疟、白槿花清肠、陈红茶止痢、蒲公英治胃痛、麻雀煎汤治百日咳、莱菔英(即萝卜茎叶)治痢疾肠炎、荠菜花治血尿便血、仙鹤草强心、棉花子补虚止血等等,不胜枚举。

先生博览群书,虽小说闲章,但有裨于临证参考者,亦乐于一试,以验证其效。如《镜花缘》一书有治水泻赤白痢方(制川乌、生熟大黄、苍术、槟榔、杏仁、羌活、甘草),先生觉其组方颇为奇特,然甚合理法,妙在寒热并用而收荡涤积垢、导滞止痛之功。遂试用于痢疾泄泻初起,其效颇著。

先生在实践中发现:不少胃十二指溃疡病患者舌苔半光剥,多为气郁化火,灼伤胃阴,或长期使用香燥药所致。此时宜清养胃阴为主,止痛则宜含油脂药物,具缓痉镇痛作用。以大剂量(2430g)杏仁泥治疗胃痛,即是先生的独到经验。

高男胃痛开始多作于饥饿时,得食则减;其痛由渐加剧,乃至食前食后皆痛,曾呕吐紫黑色物。今经常嘈杂、饱闷、腹泻。古人属诸痰火,切忌辛香燥烈药。凤凰衣9g,琥珀屑9g,炙马勃9g,柿霜18g,杏仁泥18g,象贝18g,野蔷薇花9g,花粉9g,血余炭9g,研末,每服115g,一日一次。

热病用附子及六神丸的经验急性热性传染病,由于持续高热,而致心阴心阳耗竭者颇不少见。先生指出:仲景《伤寒论》、《金匮要略》均有“急当救里救表”之说,即有所提示,如四逆诸方,即为热病心衰之剂。曾撰文谓“仲景是发明热病心力衰竭的第一人”。[5]三十年代,祝味菊先生以善用附子著称,虽高热神昏,唇焦舌蔽,亦喜用大剂附子,挽救了不少患者的生命。章先生称之为“心狠手辣”,大为佩服[6]。他自己对热病中后期,邪势方衰而心力不支有厥脱之危者,则常用《冯氏锦囊》之全真一气汤(人参、麦冬、五味子、熟地、白术、制附子、牛膝、炙甘草)。此方合参附汤与生脉散,养阴与温阳并进;至于熟地、白术,则取脾肾兼顾之意。盖热病不危于邪盛,而亡于正衰者多矣。高热患者,若神气萧索,脉来糊数,或脉沉细而不鼓指,或见歇止,或脉微欲绝,即当着力于扶阳强心,保阳气、固阴液。

施女二诊,湿温十七日,正在紧要关头,出血虽止,然面黄神萎,两脉糊数。用全真一气汤合紫雪丹,一面育阴扶正,一面慧神祛邪,此变法也。炮附块415g,潞党参9g,麦冬9g,熟地12g,白术9g,淮牛膝9g,淡竹叶9g,紫雪丹019g,分3次服。

李男此严重之湿温症,两日来大便色红,终日神蒙谵语,湿温病而见此候,生命之危,不绝如缕。 

川黄柏9g,陈胆星9g,飞滑石15g,白槿花15g,银花炭12g,茯苓18g,石菖蒲9g,马齿苋15g,至宝丹1粒,分4次化服。二诊:药后红色之便不再作,是为大幸,终日谵语不休,神烦不宁,而面容如此黄晦,脉搏如此细数,皆与证情相反,表示正气竭蹶,苦寒香开之药,势难再进,予全真一气汤作万一之想。炮附块9g,党参9g,生白术9g,鲜生地30g,麦冬9g,远志6g,陈胆星6g,五味子415g,怀牛膝12g 

此案前后共七诊,在四诊之后,热势即挫,神志亦渐次清晰。至六诊即恢复正常体温。

六神丸本是家喻户晓的喉科用药,先生仔细剖析其配伍用药经验,认为牛黄不仅有清热解毒、芳香开窍、利痰镇惊之功,还有强心的作用;蟾酥不仅攻毒消肿,辟恶通窍,还有强心、升压、兴奋呼吸的作用;麝香亦具强心回苏之功。提出“六神丸可兴奋心肌与脑神经”,热病心力衰竭用桂附则人畏惧之,用六神丸既能强心,又不遭谤,对肺炎、乙脑、肠伤寒等疾病邪毒炽盛、高热鸱张之时,即须注意休克、心衰这一潜在的危机,在其神识乍清乍昧之际,即当投以六神丸。

孔男病湿温匝月,苔灰腻,脉濡数,其肌肤,不甚润泽而热,与人问答,有意识者半,不知所云者半,合目则谵语频作,不更衣十日许。邪气尚未肃清,而正气虚,已是吃紧之极。软柴胡415g,制附子415g,生苍术415g,黄芩9g,全瓜蒌12g,杭白芍9g,生枳实9g,连皮槟榔9g,山楂肉12g,莱菔英9g,六神丸30(分三服)。另:参须15g,浓煎代茶。此人午后服药,翌晨三时许,得垢腻之大便甚畅,热减神清,从此方加减,凡十日许而病瘥。

治疗消化性溃疡的护膜法对胃及十二指肠溃疡的治疗,先生一方面既重视整体的辨证论治,如脾胃虚寒,痛处喜热喜按,得热食而安者,用建中汤;气滞,噫气者,用越鞠丸、四磨饮;胃阴伤,舌红,便难,其痛隐隐然者,用一贯煎加减等等。另一方面,又重视溃疡局部的治疗,创造性地提出了“护膜法”。常用药如瓦楞子、滑石、象牙屑、凤凰衣、赤石脂、茯苓、龙骨、伏龙肝等,有保护胃粘膜、促使溃疡愈合的作用。

李男胃痛8年,多作于食后2小时许,及食可稍缓,有黑粪史,其为溃疡病,殆无疑义。凤凰衣30g,玉蝴蝶30g,轻马勃20克,象贝20g,血余炭15g,琥珀粉15g,共研细末,每服2g,一日3次,食前服。

按:凤凰衣即鸡蛋内膜,是先生治疗溃疡病常用之药;玉蝴蝶,功擅舒肝和胃生肌,与凤凰衣同用起协同作用;马勃能止血制酸,与消瘀止血的琥珀同用,治溃疡病出血极佳。

陈女胃痛多作于食后2小时许,进硬物则其痛更甚,溃疡病之嫌疑甚重,凡此等证过用香燥刺激之药,未有不偾事者,慎之。苦杏仁24g,全当归12克,白芍9g,玄胡9g,桃仁9g,茯苓9g,米仁15g,滑石9g。另鸡蛋壳置瓦上焙焦,每服2g,一日3次,饭前服。

此案用杏仁、桃仁、当归行滞化瘀止痛,茯苓、苡仁传统认为健脾利湿,此处却是用以保护胃粘膜。

使用虫类药物的经验虫类的药用,已有数千年历史。仲景《伤寒》、《金匮》开其先,《肘后》《千金》《外台》《本事》继之,其后叶天士、张锡纯、恽铁樵等亦善用虫类药者。章次公先生治疗内、妇科杂病,常用虫类药入复方,以增强疗效。如□证之用全□、蜈蚣、蕲蛇、地鳖虫、蜂房等以宣□定痛;早期肝硬化之用蟋蟀、蝼蛄、地鳖虫;神经性头痛之用全□、蜈蚣、僵□等,皆其例也。其门人朱良春先生得章先生之薪传,潜心研究虫类药物数十年,拟定“益肾蠲□丸”、“复肝散”等名方,并著《虫类药的运用》一书,对其师之学作出了重要的继承和发扬。兹举先生数案,以见其学验之一斑。

宋男背部疼痛,右髋关节强直已有7年。精神倦怠,四肢无力,踝关节浮肿,霉季更甚。西医诊断为风湿样脊椎炎、髋关节炎。大活络丹30粒,每日1粒,分2次服。二诊:服大活络丹无反应,亦无显效。几日来天气不正,所苦倍甚。蕲蛇15g,露蜂房15g(),炙大蜈蚣5条,炙全□6g,三七15g,仙茅15g,全当归30g,桑寄生15g,生白术15g,甘草9g

上药共研极细,用龟鹿二仙胶120g,烊化成浆,为丸,如小绿豆大。每服415g,每日2次。用落得打9g,千年健9g,五加皮9g,伸筋草9g,天仙藤12g,煎汤空腹送丸。三诊:背痛、踝肿大为减退。原方续服。

王女头痛达10年之久,作辍无常,痛剧则呕吐频作,彻夜不寐,痛苦不可名状。治风当先治血,古有名训,但追风通络之品,仍不可少。炮附块30g,全当归30g,大川芎18g,甘枸杞18g,明天麻18g_18g,大蜈蚣10条,炙全□18g,制半夏18g,绵黄_30g,炒枣仁18g,茯苓18g,生白术18g。上药共研细末,一日3次,每次3g,以饭后服为佳。

廿多年前,我有幸在朱良春老师指导下参加先生遗案的整理工作,学到很多终生受益的东西。今年是先生逝世40周年,爰为此文,以志纪念之忱。